个人公众号内容1

堂吉诃德的愿望,来自何处?

原创 杨君弈 悦读少年时5月25日

大家好,我是杨君弈。
在上一期的分享中,我们提到堂吉诃德的一大思维特征——形而上的内容,大于他在现实生活中的所见所闻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堂吉诃德所重视的理想化思想,究竟是他原来就持有类似的思维,只不过骑士道正好符合,还是说,他这样的思维,是完全来自于骑士小说里的内容?简单来讲,就是他到底是原来就有这样的特征,还是完全被骑士小说所影响。在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聊聊,为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我们理解堂吉诃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过程,起到至关重要,甚至可能是决定性的作用。 通过上期的分析,我们已经了解了堂吉诃德基于他理想的行动模式。毫无疑问,对于把“骑士道”这样形而上的认知奉为人生信条,人生真理的他而言,他的理想在他的思想中占据很大的比重。但是,堂吉诃德不是从有记忆起就是这样的“疯子”,他到了五十多岁,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说明在此前的人生中,他的理想并没有像现在占这么大的比重。有“变化”,说明对于堂吉诃德一度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那么,想要理解现在这个“不一样”的堂吉诃德,理解使他产生了这样的变化的理想,就变得至关重要。 除此之外,像堂吉诃德这样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所抱持的理想不光光是他们的人生信条,人生真理。对他们而言,这理想甚至可能是他们存在的意义。在他们其中更有甚者,为了这一个意义,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在所不惜。这样的思维模式,让他们像头重脚轻的稻草人,一旦遇到风暴来临,首先倒下的就是他们。

唯一的执着,让他们容易走窄,当事情处在他们的理想中时尚可,一旦事情的格局超越了他们的理想,他们很容易倒下,或者是向着更加极端更加狭隘的方向走去。在之前三体的分析中提到的伊文斯和叶文洁,身上也有这样的影子。 想要真正理解这样的人,就必须理解他们理想的来龙去脉,才能了解他们在不同境遇下的所作所为。 好的。说了这么多,让我们回来看看最开始的问题。之前我们说到,堂吉诃德已经五十多岁了。老成的他和十五六岁的青少年不一样,后者的理想可能很单纯,并不复杂,只是一个简单的愿望,堂吉诃德不是。他的理想是具有相当复杂度的。这意味着问题的答案不会是二选一,用两个情况中的一个很难概括。我们真正要看的,其实不是两个中是谁,而是谁的占比比较大。 

我认为答案是:堂吉诃德在整体的状态上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而细节上是来自于骑士小说里的内容。什么叫做“整体的状态”呢?就是指堂吉诃德是一个理想和形而上至上的人这件事本身。我对这一点的认定来源于文中的两个点:第一点,堂吉诃德并非是不带思考地去读书的。在小说的第一章有写到,堂吉诃德曾经经常和神父和理发师争论人物,也对身为反面角色的巨人有所欣赏。显然,能有这样的表现,堂吉诃德是带着自己的思考和想象去读书的,不是死脑筋地,像一台扫描仪看完了事。这就保证了他不会完全被书的内容所带跑,有着自己的思考,就不可能完全被书中的内容所支配。不仅如此,且让我们来看第二点:堂吉诃德在后来的旅行中,常常表现出惊人的见解。对于骑士道之外的事,他表现得像个才华横溢的百事通,不少观点相当前卫,就算放在今天也十分有道理。

这样一个有智慧的人,明显是具有自己的思考的。要说他现在的行动从头到尾都是骑士小说的锅,没有他自己的意愿,显然不太可能。那么,“细节上”又是什么呢?这就要提到堂吉诃德的另一个特点了——他缺乏落地的能力。虽然堂吉诃德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和大方向,但是他缺乏能够将自己的思考投射到现实的完整体系。即使具备思考,也不意味着他能够将这些思考系统化。这个时候,他需要一套符合自己思考的系统。也就是骑士道。

这就是堂吉诃德思维的全貌了:在整体的思路上是出于自己的思考,但是落地和实现的体系,是属于从骑士小说中提取的骑士道。 这样两者共存的形态,也就是堂吉诃德的这个形象,外表看似滑稽可笑,僵硬死板,但是深究起来,却令人不由感到肃然起敬的原因。

末路(小说)

末路

The Last Ways

第一章 逞强的人们

丁丕叡把视线从伫立在远处城边的巨壁处收回来,暂时停下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看向自己身前的街道。街上的行人不是很多,他们大多低着头,看向铺饰在街道上,正在逐渐柔和下来的阳光中褪下鲜艳色彩的地砖。下午5点,太阳正缓缓向着远处的飞轮山脉滑去,中午强烈的阳光正在变得西斜,林立在淡蓝色天空下的高楼大厦的下半部分已经被影子覆盖,上半部分则在渐显金色的阳光中映作如同古迹般的旧金色。光影的交界线沿楼间一路延伸,仿佛将整座城市劈成了两半,在那缝隙中可以清晰的看见时间正流向远处的地平线,为那即将到来的夕阳做着准备。

天上只有一丝细长的云,纵深着没入地平线后的天空,如同一片沉入水中的薄纱飘带。

丁丕叡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很清新,凉风吹在脸上,让人感到丝丝冰凉,和中午那炙热的风完全不一样。他耸耸肩,把背上快要滑掉的沉重书包重新背好。

又是一个稀松平常,但是十分惬意的下午。

这里是华瑟虫族帝国的重镇“钢之城”,一座面积不大但也称得上繁华的中型都市。它坐落于飞轮山脉的一角,如果从高空看过去,就像一颗镶嵌在大地上的金属纽扣。环绕城区一周的钢铁巨壁是这座城市最具代表性的特征,也是这座城市被冠以“钢之城”之名的原因。从城内不管向着什么方向望过去,总能看见泛着阴冷金属光泽的巨壁伫立于天地之间。

丁丕叡再一次把视线转回到那排横立的铁壁上,这时他才注意到,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平时阴冷的巨壁竟然也染上了一抹温暖的金黄色。只有在这个时候,那座墙壁才会显得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笑了笑,又解放了自己的思维。他想象自己正站在那座高墙上,身上披着一件鲜红的披风,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看向地上,街道被夕阳光染作和自己背上披风一样的红色,无数的人们正在沿着交错的街道走向自己的家,就像回巢准备过夜的蚁群一般。

一阵说不出来的愉悦从脚底站立的位置涌出来。

“哈哈哈哈哈,我的臣民们!今天又是帝国安稳的一天!这都多亏了你们英明神武的丁丕叡将军,他再一次从敌人邪恶的魔爪下保护了钢之城,庆幸你们拥有一位能从黑暗中守护你们的强大战……”

哎呀,好像不小心说出声来了。

街道对面的一对情侣投来异样的目光,他们快步走开了,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一般唯恐避之不及。丁丕叡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笑了笑,又继续像个没事人一样沿着街道继续向前走去。他那轻松的背影好像已经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了一样。

名叫丁丕叡的男孩是一名中学生,此时正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留着一头黑色的短发,一根细长的呆毛从他的刘海前面跳出,一路挂到鼻子的前面,为丁丕叡增添了几分俏皮少年的感觉。

“…….强大战士!这世间没有能和他的神武相提并论的人,即使是华瑟·达库里大帝也依然要让他三分。就像无数人口口相传的那样,他曾一人迎战三百名敌人,只身打败Rank 6的能力者毫发无伤,他是英雄,是神赐于世间的厚礼……”

尽管刚刚遭了白眼,但是丁丕叡丝毫没有停止的势头。他边走边低语道,双手在空中来回比划,一会握成拳向前连续拳击,一会像构建术式的术师那样摆成奇怪的姿势,就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进行格斗一样。他看起来像来自另一个世界,那是他自己的世界,只属于他幻想的现实。周围的一切都干涉不了这个沉浸在自己想象英雄角色中的少年。

就这样一路玩回家,按照丁丕叡将军的实力,正好能打完大约五十个邪恶的术师……

丁丕叡把手甩到身侧,像握着一柄看不见的长刀一样,跳起来向着街角后面挥过去。“想偷袭我?你是不是——”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丁丕叡就立刻把身子收到了墙后,像一个看见了天敌的活板门蛛一样。他在刚才跳向街角的时候看见,在那个拐角的后面有几个人,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要是刚才没收住,可就有自己一番麻烦的了。

“天哪,天哪,可不能再惹麻烦了…….”

丁丕叡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试着缓解自己因紧张而狂乱的心跳。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把呆毛从额前缕向后脑勺的方向,在确定自己看上去稍微正常一点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想快点通过那个街角,好继续自己的“战斗”。

“你小子还了不起了啊?”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暴喝吓了丁丕叡一跳。他缓缓回过头去,心里想的全是怎么解释。

“啊——那个,”

“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白吗?”

丁丕叡反应过来,那个声音的说话对象好像不是自己。他好奇地看向刚才的街角,有几个小混混正围在那里,他们的头发剃成了奇怪的杀马特造型,裸露在外的臂膀上爬满了黑色和青色的刺青,几缕薄薄的烟雾正从他们中间飘起,说明正在抽烟的显然不止一个人。

典型的街头欺凌场景。

丁丕叡咽了一口口水。他又缓慢地转回身去,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虽然自己很看不惯那群小混混,总是想着要找个机会教训他们一顿,但自保的理智还是在警告他,不要多掺和这种事对他比较好。他的心底略有庆幸,被围在中间的不是自己。

他迈开步伐,准备继续向前走,把那个场景忘掉。

“……你,你,你们自己也不信这话啊,对吧?”

一个底气不足的男声从人群中间传来,因为明显的恐惧被拉成了很细的音调,听上去甚至有些像女生的声音。

丁丕叡的脚步僵住了。他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啊?”刚才厉声威胁的那个混混怒吼道,他一把抓住那个被围在中间的男孩的衣领,把他拎起来,几乎要将男孩的校服扯烂。男孩金色的短发向后倒去,他的脖颈被后领紧紧勒住,布料嵌进肉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男孩艰难地看向混混,他的瞳孔濒临失去焦点的悬崖。他吃力地吐出一句话,声音已经扭曲得听不出原来的音色。

“我……我……你们如果……不是认同了我,无可辩驳的话……又怎么会动用暴力?……这……这正好说明了我是对的,你们是错的…….啊啊啊……”

混混的头皮上青筋鼓动。

“操!今天老子不他妈打你一顿不爽!”他大声吼道,那声音任谁都会畏惧三分。混混举起粗壮的手臂,手握紧成拳。他凶狠地挥拳,猛击男孩的面庞。金发男孩吃了一下重击,鼻子被打得歪曲,估计鼻梁骨已经粉碎了。

“咳……呜呕…….”几滴血从男孩的嘴里滴了下来。

丁丕叡看着金发男孩被揍,咬紧了牙关。他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心脏再一次开始狂跳,有什么东西正沿着自己的神经,一阵一阵地刺激着自己的大脑。

他握紧了拳头。

混混刚想举拳再打,突然受到了从背后而来的猛烈撞击。“啊啊啊!”他大叫一声,滚倒在地上,烟头掉在地上熄灭了。他手中的男孩脱开束缚,向后跌坐在地上。周围其他的混混都吃了一惊,纷纷向后退去。

“他妈的!谁啊!”混混摔到了眼睛,带来的剧痛让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哈!混蛋,见了丁丕叡将军还不快逃!”丁丕叡站在他身前,指着他傲气地说道,“吃了我的‘滚石冲撞’竟然还能说话,你是第一个!在那里欺负弱小,因为别人和你观点不同就伤害他人?来啊,我要让你这恶人见识一下正义的力量!!”他的声音很高昂,听上去还真的像是电影中的片段那样。

金发少年吃惊地看着丁丕叡,手在颤抖。

“呵呵呵,还以为是什么呢。”小混混低声笑道,他一脸不屑,试图重新建立起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原来就是一中二傻小鬼,敢叨扰老子,弟兄们,弄死他!!!”

周围的小混混瞬间全都向着丁丕叡冲过来。丁丕叡双手握拳,笑道:“来吧,求之不得呢,我这就把你们就地正…….”

混混们都很没有耐心,他们很快就散去了,一边走,还一边点起几根新的烟,那个被丁丕叡撞掉了烟的混混还在抱怨自己刚才那根烟,没抽完就浪费掉了,可惜。

丁丕叡遍体鳞伤地倒在街角。他的手臂和大腿都被打倒使不上力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已经肿到快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了。他的书包翻在一旁,书掉的到处都是。

“喂,丁丕叡你为什么……”金发男孩过来蹲在丁丕叡身旁,想要帮他,但却因为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而手忙脚乱。刚才那群混混打丁丕叡的时候太起劲,把他给忘掉了,他因此逃过了一劫。

丁丕叡躺在地上,像没事一样笑了笑。

“雷尔斯,我总比你抗揍吧,反正过一会儿就再生好了。哈,刚才还想今天是平常的一天呢,这讽刺的。”

“就算你这么说,我——”被称雷尔斯的金发男孩还想说什么,但丁丕叡打断了他的说话。

“好了,你邻班的丁丕叡将军够强,不在乎这点小伤。”

雷尔斯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觉得一阵酸胀,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丁丕叡的话。他看着这个自作主张替自己挨了一顿揍的同班同学,缓缓低下了头,金色的短发向前垂了下来。街角已经被一片阴影覆盖,空气正在逐渐变得凉爽,宣告着夜晚即将来临。

“谢…..谢谢你,对不起……”

说完,他伸出手,把自己的同学慢慢地搀扶起来。丁丕叡的关节被打断了,暂时没法走路。

“我送你回家吧…..当是……我补偿你的…..”雷尔斯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比刚才更没有底气,就像一名佣人对自己的主人说话一样,字里行间充斥着要拉开自己和丁丕叡位置高低的感觉,似乎只有这样说话他才能正常交流。

天上传来几声巨响。两个人看向天空,刚才的晴空万里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一大片乌云覆盖了,灰色的厚重云层压在远处城墙边上,仿佛要将那钢铁的巨壁推倒一般。高楼上的明暗交错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灰暗色调,沉闷下来的空气让人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封闭的罐子里一样,不由自主地感到压抑。

“要下雨了…..”雷尔斯喃喃地说道,“丁丕叡…..怎么办?”

“你住在前城区吧?那里离这里太远了,要不你今晚…..咳咳……先住我家?我的公寓还是够大的。”丁丕叡喘了两下,略有吃力地说道。

“不…..我……”

“那么多事,别犹豫了,走吧。”

“啊…..好……”

说完,雷尔斯搀着丁丕叡,沿着街道向前慢慢走去。他们走得很慢,像是被什么拖住了步伐一样。天上雷声滚滚,宛如一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大钟,敲响宵禁的沉重钟声,将城里的一切都送向各自应该归去的方向。

                                             To be continued

第二章 不像话,真不像话

一片混沌在意识表层浮动,像接近了海岸线的浪花,被水下岸底的纹路分流成无数细流,轻轻翻腾着。

“雷——尔——斯——!起床了懒虫!”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暴喝,一颗埋藏在意识的沙子下的炸弹被忽然引爆,水花带着沙子一起碎散空中。雷尔斯像被电到了一样从床上弹起来。

“呜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耳边传来毛骨悚然的狂笑。雷尔斯感觉自己的睡衣被冷汗浸湿了。

“丁丕叡!不要掀我被子!”雷尔斯怒吼道,但他的声音听上去仍然显得很没底气,结果就是让这句话听上去效果十分滑稽。丁丕叡滚在地上笑个不停,更让雷尔斯的话显得毫无威慑力。

“我第一次见到你哈哈哈哈哈这么有趣的反应哈哈哈哈,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丁丕叡笑得肚子疼,说话都快说不清了。雷尔斯叹了口气,缓缓拿起床头叠的整整齐齐的校服套在身上,小心地翻身下床。

“好了,丁丕叡,那个……卫生间在哪里?我去洗漱,准备一下上学…..“

“急什么,现在才五点,跟我下楼跑个步再说。”

“你……那你干嘛这么早叫我啊!…….哎,回来啊…….”

昨夜的雨刚刚停下不久,空气中还漫散着潮湿的味道。这个时候,路边的草地似乎融化在了空气里,让空中充满植物的清香。地面上的地砖因为被浸湿而显得颜色暗淡,散发着微微的潮气,令行走在其上的行人们感到一种特殊的清凉。

丁丕叡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不时把街角的易拉罐踢向马路中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默默跟在后面的雷尔斯·奥芬特,他没有像昨天放学路上那样自我沉醉。

“丁丕叡…..昨天对不起,麻烦你了。”雷尔斯低声说道。

“呀,你干嘛道歉呀?我自找的,和你可没关系,你就给我好好的像每天一样,笑着上学去就完了。”丁丕叡单脚转了一圈,轻松的说道,“明白了吗?”

“哦……”雷尔斯低下了头,嘟囔道。

前面是一个丁字路口,由滑动铁门组成的校门大开着,很多和雷尔斯与丁丕叡穿着一样的少年少女正向着门里那条宽阔的大道走过去,远处那栋灰白色的建筑就是教学楼,楼顶上伫立着一排表面镀着金色金属的大字:“前城区理事大学附属实验中学”。校园里十分空旷,没有道旁树所覆盖的树荫,灌木在甬道周围被种成校徽的形状。地上还未干的斑驳水迹或许算是唯一看上去不规则的东西,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正以极快的速度消退而去。

丁丕叡看了看周围,有一种莫名的压力随着他接近校门而变得越来越大。

丁丕叡放缓了脚步,他停止了蹦跳,以“正规的行走步伐”从站在校门两侧的纪检值周生之间走过去。雷尔斯把头压得更低,举起手遮在自己的额头斜上方,把那两个值周生从自己的视线里挡掉。

两人沉默着走过校门。事实上,没有人在通过校门的时候说话。

“丁丕叡,感觉今天学校里好像比平时还严肃,发生什么事了吗?……”走过好一段距离,雷尔斯才悄悄靠到丁丕叡耳边轻声问道。

“肯定又是学校上层搞什么幺蛾子。”丁丕叡用同样低的声音回答道,他的声音中隐隐透露出抑制不住的厌恶,“让人不快。成天拿钢之城首席中学说事,说我们怎么怎么不行,呵,想赶上人家也不看看制度和资源的区别,他们绝对脑子进水了…….”

说到一半,丁丕叡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咳嗽了两声。随后,他换了一个稍微轻快一点的语气,就好像刚才自己的情绪是演出来的。

“好了,雷尔斯。这和我们关系不大,放轻松点,笑,一定要笑。”丁丕叡拍了拍雷尔斯的肩膀,然后,他身体一摇,向教学楼的方向飞奔而去。“行星爆发,冲刺————!”他的声音随着他远去逐渐变小,留下一点点残留在呆在原地的雷尔斯耳边,嗡嗡作响。

雷尔斯呆呆地看着丁丕叡向教学楼冲过去,咽下一口口水,干疼的嗓子收缩了一下,让他觉得一阵气短。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迈开脚步向前缓慢地走去。

“……”

“……关于历史上华瑟·达库里大帝的一篇札记,请问,这一句‘我走出来,站在不曾仰望的苍穹之下,想到脚下踏着的坚实土地,怎能不暗自伤神垂泪?’,有谁能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义?”语文老师拿着课本,斜靠在多媒体上问道。见长时间没人举手,气氛变得逐渐尴尬,他感到浑身不自在。于是他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这可是让你们回去预习了,就这,还想在标化考试里超过钢之城首席中学?雷尔斯·奥芬特!起立,你来回答!”

金发男孩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全班同学转过身去,把目光集中在站在教室后端的雷尔斯身上。一时,来自身前的注视令雷尔斯感到了一种无言的紧张,他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血管的抽动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只好低下头,避开那些目光。

“老,老师,我认为达库里大帝在这句里表达了自己的悲哀之情。我,我昨晚查的资料中解释,达库里大帝这里的‘脚下的土地’指曾经谢纳希克战役的战场。我…..我由此认为,达库里大帝想起自己统一了帝国,但和自己患难共处的战友埋骨于此,再也看不到这统一的世界,四下无人时,他想,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从中,他——”

“一派胡言!”语文老师猛地敲击了多媒体一下,金属外壳极具穿透力的梆响吓了雷尔斯一跳。他正全身贯注在自己的语言上,想借此避开班里的视线,这一下巨响像一只无情的铁手扇了雷尔斯一巴掌,把他从自我保护的外壳打碎,再一次让他对上那些视线。

“呜……”雷尔斯的心跳因为惊吓和恐惧濒临失控,他眼前发黑,感觉自己要休克了。

“你到底有没有思考?就连这种信息也信?雷尔斯,你对达库里大帝的理解太肤浅了!”语文老师丝毫不管不知所措的雷尔斯,大吼道,“云川奈彩,告诉他答案!”

一个坐在第一排的普蓝色长发女孩站了起来,回答道:“这句话表达了华瑟·达库里大帝的感动,体现出他对统一伟业的认同感。‘不曾仰望的苍穹’,‘坚实的大地’都指代统一的帝国,达库里大帝因为统一伟业的成功而感到欣慰,所以流下眼泪。这句话是达库里大帝心怀天下最好的证明。”

毫无疑问,这个女孩的容貌在整个班,乃至整个学校都是数一数二漂亮的。但是雷尔斯只是觉得她此刻的一举一动就像一台机器,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她应有的生命力。

“完美的标答!非常好,云川奈彩同学。”语文老师挥挥手,示意女孩坐下,“看见了吗,雷尔斯?这就是你和好同学的差距所在,要是你再这样下去,谁都救不了你,到时候你就完蛋了。明白了吗?坐下吧,回去好好抄写这段答案。”

雷尔斯站在原地,低着头,金发刘海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手慢慢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叫你坐下,听不懂人说话吗?”

但雷尔斯没有坐下。他周围的空气变得十分凝重。

他缓慢地呼吸着,像是在为什么而蓄能。片刻后,金发男孩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地说出:

“老师,我不认同云川同学的答案!”

“你说什么?”

雷尔斯从课桌上抓起自己的笔记,指着上面的字,几乎是声嘶力竭的说道:“在这篇札记的前文里,提到达库里大帝和罗可夫将军的谈话‘不知道那些化为大地尘埃同志们,看着这曾不可想象的世界,会作何感想?’我认为,这就是我的论点的支持——“

但是雷尔斯还没有把话说完,一根红色粉笔就从讲台上飞了过来,它击中了雷尔斯手上的笔记本,在他做的笔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红线。

“你讲课还是我讲课?啊?”语文老师怒不可遏,“闭嘴,坐下,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这里可没人愿意听你瞎说!下课之后,写一篇800字检讨,明天交我办公室!不像话,真不像话。”说完,语文老师也不听雷尔斯说什么,继续往下讲,就像雷尔斯不存在一样。

雷尔斯颤抖着坐下,双眼布满血丝,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推开教室的后门,再轻轻关上,尽量不要引起其他同学的注意。雷尔斯走到过道上,丁丕叡正靠在过道的窗户上,窗户开着,从窗外吹来的阵阵凉风轻轻地拨动着丁丕叡头顶的呆毛。他看着窗外,目不转睛。

“哟,雷尔斯。”察觉到雷尔斯靠近,但是丁丕叡没有转过头来,“有时候啊,我会觉得在这座城里呆着,周围积攒了太多固化的气氛。下了一场雨之后,雨水冲洗了所有的角落,就觉得这些令人窒息的气氛都像污垢一样被冲走了,我总算能好好呼吸一下这个世界原本的空气了……”他自顾自地说着,语气还是那么轻松。

“老师说我们昨晚找的资料不行。……”雷尔斯靠在丁丕叡身边,失落地说,“你的老师是怎么说的?”

“哈,当然也被狠狠骂了一顿。看来这帮家伙,比我想得更愚钝。”丁丕叡大声笑了一下,说道。但是从他的神情中,雷尔斯看不到一个被骂完的学生该有的状态,一点一丝都没有。好像对于丁丕叡而言,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雷尔斯低着头,不敢直视丁丕叡的脸。他的存在太过于潇洒了,让雷尔斯一时觉得无地自容。他想找一个细缝,缩进去,远离这里。

“那……那……我……..”

“雷尔斯·奥芬特同学?”班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雷尔斯吓了一跳。他怯弱地伸出头,看见云川奈彩站在班门口,她双手叉腰,普蓝色的长发如同瀑布一样直垂腰际。她正紧盯着雷尔斯,视线像铁钩一样抓在他的身上。雷尔斯顿时浑身战栗。

“你,你来干什么?”雷尔斯试图对抗这份威压,但明显没有效果。

“你说刚才上课不同意我的话?”云川开口问道,那平淡的语气听上去反而令人十分紧张,“为什么?我说的是正确答案对吧,你也听见老师的肯定了。”

雷尔斯的呼吸变得急促,云川认真的目光太过于尖锐,他想要回话,但不论说什么都觉得会被那双尖利的双眼戳个粉碎。

“我……我不过是按照自己的资料做的推论,之前物理课不是讲过这种方法吗?”

云川叹了一口气。

“雷尔斯,拜托你想得明白点。”她的语气依然像平常一样,毫无波澜,就像是在背诵一段课文的学生一样,“语文课不是物理课,学科间自然存在差异。你不能跨科思考。不然你觉得为什么自己的成绩一直提高不了?对我们中学生来讲成绩和分数可是命啊,要是你这块不行,未来又要怎么办?老师还让我来辅导一下你,要是你再这样,麻烦的是全班同学。”

周围已经有同学围了过来。

呼吸的空气生硬地滚进雷尔斯的气管,胀压得他难受。他试着回话。但是在他说出口前,丁丕叡举起了手指,示意他停下。丁丕叡清了清嗓子,微微笑了一下,彷佛在说“交给我好了”。

“云川奈彩女士,你没事,来找我堂堂丁丕叡将军的下属,雷尔斯·奥芬特中士,有何居心?他可是和我一起保护这座城市的英雄,我背后的术师,找他的麻烦,难不成你也是想要破坏着宁静的邪恶之人吗?”

丁丕叡的一番说辞卡住了云川奈彩,虽然她并不惊讶于这一情况,但突然被丁丕叡胡搅蛮缠一顿也令她略感不爽。

“堂吉诃德·丁先生,这是我们班里的事,和你关系不大。”

“哈,狡辩!挑一个术师下手算什么君子,要来就正面上,别想搞阴谋诡计,你这家伙。”

云川奈彩低下头,怨恨地看了神态骄傲的丁丕叡一眼。“嘁,不像话的家伙。”她闷闷不乐地说道,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话被他打断,还是因为他那愚蠢的发言让自己感到不可理喻。云川甩过身,走回班里,满脸的不屑和厌恶。

“堂吉诃德·丁,你追不到女朋友,就拿隔壁班的女神开刀了?”围观的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随即整个人群都跟着哈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整个走廊都充满了刺耳的嘲笑声。

“你们这些不良之士,根本就没有与我交手的资格!”丁丕叡转过身,手指直指刚才最先笑的那几个人,以更加傲气的神态说道。

人群开始流动,每个人还是该干嘛干嘛,自顾自的走开,完全没有把丁丕叡的举动放在眼里。渐渐的,走廊里的人变少,那刺耳的尖笑也随之消散而去。见人群都走光了,丁丕叡轻捋了一下自己头顶的呆毛,重新换回刚才靠在窗边吹风的姿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容。

“好了雷尔斯,事情解决。”

雷尔斯呆呆地看着丁丕叡,他慌乱地说:“什么叫解决了啊?用那种乱来的方式……大家会怎么看你啊,丁丕叡……..”

“别人怎么看有那么重要吗?”丁丕叡的脸上依旧只有笑容。

“你在说什么……”

“雷尔斯,你刚才想反驳云川,对吧?”丁丕叡没有等雷尔斯说完,接着说道,“你又不是不清楚云川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学生,每一步都走在周围人期待的正轨,也要求自己走在这样正轨上。你俩观念不同,面对她,你光说话可改变不了她的看法,最后最多就是两个人都不愉快,倒不如搞点事,把这谈话快速了结掉,对谁都好。”

“可…..为什么你要……”

“我一直这么过来的,他们谁都不待见,也不理解我所谓的‘中二’想法,干脆这么一做到底,少点麻烦。”

雷尔斯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他看着丁丕叡的笑容,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咬紧牙关,但雷尔斯最后还是决定,像以往一样将自己的想法收回,不要说出……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

“别装了,雷尔斯,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别憋着。”

丁丕叡的话雷尔斯听在耳朵里,他感到心头一震,虽然明白丁丕叡没有那个意思,但是雷尔斯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个强迫性的命令。这样一来,他更不敢抬起头说话了,只是不知所措地颤抖着。

一旁的丁丕叡好像看出了这一点。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雷尔斯,大家都对你态度不好,冷落你,是吧?”

雷尔斯下意识地撇过头去,过了半晌,他才用细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了两个字:“是…..的……”

“我也能猜个大概了。我大致上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了。“丁丕叡说道,“你在害怕,雷尔斯。因为你不善社交,一直被大家孤立,你害怕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受到伤害,甚至只要别人一和你有交流,你就本能的拿出了敌意。恐惧让你不敢和其他人平等交流。是这样吧?”丁丕叡问出第二个问题,但似乎并不是很想让雷尔斯回答的样子。

雷尔斯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裤腿,点了点头。丁丕叡的话像一把高速掘进的盾构机,在他厚重的心里越挖越深,他就任由丁丕叡说下去,像放弃了抵抗一样。

“你其实想问我,为什么要为了你这样的人挺身而出,对不对?”

“……”

“我告诉你答案。因为我也和你一样。”丁丕叡笑了一下,说到。和之前的笑不同,这次的笑更像是一把自嘲的刀,在丁丕叡的皮肤上轻轻划了一下。

雷尔斯猛地仰起头来,他本能地预想了各种可怜自己的话,可是丁丕叡的答案让他心中沉重的地幔在那一刻被打穿了,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丁丕叡,但是眼中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已经将那眼神模糊了。

“你…….”

“刚才我说了吧,我一直用中二病的方式面对那些人。”丁丕叡没有让雷尔斯说话,而是自己继续说下去,“因为我自己的幻想,我也在班里被孤立,虽然没有到被看不起的地步就是了。不过啊,对我来说,只要用好自己所谓的中二病,就可以继续无忧无虑,他们怎么说都和我没关系。不过雷尔斯你没有这样的武器,所以比我痛苦得多,没错吧?”

地心被击穿了。雷尔斯向后靠去,脊背倒在窗户上。丁丕叡说的话一点不差,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自卑又完全不会交际的人。这份过分真实的认知甚至让他感到愤怒,就像从地心涌出的熔岩那样。

“对对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所以你说这些是要干什么,明明知道还故意戳我的痛吗?你说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这么做?”雷尔斯怒道,积攒已久的负面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我不戳一下,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吗?”

丁丕叡反问了一句。他的嘴角重新挂上了刚才的微笑,雷尔斯的愤怒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你看啊,雷尔斯,你这不是把一直被自己恐惧压制的情绪发泄出来了吗,我替你说出了你想说的,心里是不是反而轻松了?”

“……!!!”

雷尔斯静默了一会,又一次低下了头。原本汹涌滚烫的熔岩,溢出火山口,却迎头碰上了雨后的凉风。风如同一只大手抚摸着它,丝毫不在意它致命的温度。它缓缓流下,在风的轻抚下,逐渐冷却成为一片冰凉的岩石。

“是的…….谢谢你,丁丕叡。”

丁丕叡拍了拍雷尔斯的背,大笑着说道:“好了,这不就完了?以后,咱俩一起学着怎么把头抬起来,怎么说话他们爱听不就成了?雷尔斯,你就别垂头丧气了,挺起胸膛,像个男子汉那样!”

话音刚落,上课的铃声再一次打响。丁丕叡潇洒地转过身,向着自己班的门走回去。雷尔斯看着他,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抬起头走向教室,嘴角上挂上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笑。

                                 To Be Continued

第三章 怪魇

“哎,胡克!明天周末要一起出去玩吗?”背后传来同学的声音,胡克·法兰转过头去,看见有几个男生正在朝自己挥手,“到时候一起上分啊!”

胡克在脸上挂起微笑,转过身,用同样的音量说道:“谢谢你们,但是我明天有事出去不了,到时候你们上线了,给我打个电话,咱们就隔空联机吧!”他举起拳头,在空中猛地一振,仿佛已经对明天的游戏胜券在握了。

那几个男生看到胡克这幅举动,也开始做一样的动作。

“好!胡克你给力一些!明天见。”

“明天线上见!”

几个男生转过身去,吹着小曲走开了。胡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叹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双手摊开做出无奈的样子,轻浮地笑了笑。

“真拿这些家伙没办法,随便说个什么应付一下都能信,没谁了。就这样,随便他们怎么玩吧,只要好好附和,就能解决这麻烦事。”胡克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他看着那些正在远去的男生,刚才眼中那股热情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看虫子一般的蔑视。

胡克转过身,仰头说:“给个好脸色,使点技巧就能收获的一大堆‘朋友’,果然,就是一群单纯的笨蛋而已,和我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他笑着,沿着街道缓缓前进。脸上一副嘲弄之态,似乎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嘲笑他人能让他感到十分的愉快。

腰间突然一阵震动。胡克掏出手机来一看,是班长打来的电话。他接通电话,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班长的声音:“胡克,项目的问题你搞定了没有?周一就要交了,时间紧,要赶快了。”

一瞬间,胡克的嘴角再一次挂上了笑容,反应速度快的令人分不清哪一张脸才是他的真实情绪。

“视频我早就剪辑好了,文案还没写,不过这个周末就给你们弄出来,明天晚上就能给你了吧,总之没有问题。”他用认真的口气说道,眼睛的视线看向耳边手机的方向,看上去十分专注

“那就好,尽早发给我。”

“我只要一做完就给你。”

班长挂断了电话。胡克把通话界面关闭,划到主界面上,浏览起新闻来,一副轻松的样子。刚才专注的样子再一次消失不见,他就像一名川剧演员,脸上的表情能够瞬间转换,毫无痕迹。

事实上,胡克的文案已经写完了。但深谙交际之术的他特地说成自己没完成,要在明天晚上上交,这样,只要明天早上或中午交上去,无疑可以“超出他人期待”,让别人刮目相看。远比什么时候都早早上交来的好。

留些余地,有所起伏的状态才能获取认可,一成不变绝非上策。

胡克踮起脚尖,沿着地上地砖的缝隙织成的网络来回跳脚,动作之轻像是游走于利刃之上,但胡克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仿佛十分享受这样的过程。

“社团?”

“对啊,雷尔斯,昨天不是通知了吗?学校的学生自营社团开放了,有几个人已经搞起来了。要我说,学校总算开始弄些开明点儿的主意了!”

“是吗…..现在都有些什么社团啊……”

“让我看看……有十个,分别是邓肯·凯林的数学提升练习社,尹雨晨的语文阅读社团,薇薇安·巴斯德化学拓展,藤村爱物理大学预备……”丁丕叡看着自己手里简陋的名单,挨个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每多说一个社团的名字,他的脸色就变得更难看一些。念到第七个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在颤抖了。

“这跟补课有个毛的区别啊喂!”丁丕叡向前把名单摔到课桌上,动作夸张的像扔出一颗铅球。然后,他像没电了一样趴在了名单的旁边,头上的呆毛垂了下来,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雷尔斯做了个略有无奈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向那张丁丕叡摔在桌子上的名单。

“丁丕叡……这第十个,雅各布·贾维亚斯组建的‘高能’锻炼社团…….”

“就这个了!”丁丕叡突然弹起来,指着名单上雅各布·贾维亚斯的名字大声吼道,“唯一一个有社团感觉的!就它了!”他夸张的动作和声音吓了雷尔斯一跳。

“雷尔斯,你来吗?”

“我…..我?”雷尔斯指着自己,显得有些吃惊,“我……为什么啊?”

“哎,你不是也想提升一下自己的交涉技巧吗?——嘛,虽然一开始是我告诉你要这么做的,”说着,丁丕叡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道,“来社团里玩玩肯定会有帮助吧?”

丁丕叡看向雷尔斯,一脸期待的样子。雷尔斯尴尬地笑了一下,他低头,轻轻叹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口顺过一口气。

“好吧,听你的。”

“呦——吼——!”丁丕叡大叫一声,从原来的位置上跳起来,做出一个飞踢的姿势,“雷尔斯!你最棒了!”

话还没说完,教室的门突然被撞开,门框撞击的巨响让人感觉门被撞掉了。教导主任出现在门口,一脸凝重的看向跳起的丁丕叡,他的存在仿佛将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在尴尬的气氛之下,丁丕叡乖乖地落到地上,尽管知道没用,但他还是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吹着口哨向后门悄悄走去。

“丁丕叡同学!”教导主任大声说道。丁丕叡瞬间感觉有一阵冷流从尾椎骨直逼上大脑。

“整栋教学楼里就听见你的声音了,午休时间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走,办公室写检讨去,不写完别想回来上课!”

丁丕叡转过头看了看有些不知所措的雷尔斯,苦笑了一下,就像在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做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转过身,低下头,装成被押向刑场,身负枷锁的犯人的样子,一边走还一边装模做样地说:“丁丕叡将军啊,你怎么就这么鲁莽?这下可好,被敌人抓住,可真是个凶多吉少啦。”

丁丕叡滑稽可笑的举动引得全班同学捧腹大笑,教导主任带来的威压瞬间消失殆尽。这个情况似乎令教导主任很愤怒,他跟在丁丕叡身后,低声嘟囔着离开了教室。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教室窗外的天空已经柔和了下来。云飘散,远处地平线周围被西垂的阳光晕染成一片浅橙色,像是弥漫着一层薄雾一样。远处街道旁的高楼边缘反射出阳光,犹如一条镶嵌其上的金色边框。

雷尔斯把书包塞进学校大堂的临时储物柜里。社团时间在放学后,就在教学楼后新建的体育馆里。在将要入夜的时间锻炼,雷尔斯心底总觉得很不自然。

他正要关上储物柜的门。背后突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丁丕叡那喘着气说的话:“等……等等,别关门!”

雷尔斯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因为冲刺跑而气喘吁吁的丁丕叡,后者此时正双手扶在膝盖上,俯身大口地喘着粗气。头顶的呆毛没精神地垂了下来。

“教导主任那家伙,居然还让我帮他整理办公室,糟老头子疯了。这时间搞得我非得跑断了腿不可。”丁丕叡一遍喘气一遍吐槽到,他从背上把书包卸下,递给雷尔斯。雷尔斯帮他把书包放在自己书包的上面,然后轻轻地关上了储物柜。

“丁丕叡,你还好吧…..”

“还好,就当热身了。”丁丕叡直起身子,伸手撩动了一下自己的呆毛。“走吧雷尔斯,时间也不早了。”

“嗯。”

说完,两人转过身去,沿着一旁的走廊走过去。这样可以直接穿过教学楼抵达体育馆,不用绕远路。

走廊里的灯已经关了,从教室门窗户和走廊尽头的玻璃门透进来的暗淡光线是唯一的光源,显然学校在社团制度和静校制度方面并没怎么下功夫。墙上熟悉的板报和地砖都染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雷尔斯和丁丕叡感觉周围黑暗的四壁将自己包裹在了中间,唯独前后是通透的。方向上的反差过于强烈,令两人心里涌动着一种莫名的不安,只想快点从走廊里通过。

“丁丕叡……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了,别说了,咱们走快点。”

丁丕叡转头看了一下墙上隐没在阴影下的板报,那些画在墙上的花体字和图案每天都会看见,但是现在就像被永封在了这条黑暗的通道里一样。熟悉的陌生,这是丁丕叡唯一能想到用来形容这副场景的词。他觉得自己所注视这些板报早已在暗淡的光中失去了白天的生命力,只不过是一排空壳,仅此而已。

他记得自己在网上看过一个叫恐怖谷理论的东西,说接近人的事物如果不够接近真正的人,就容易令人感到恐惧。现在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前面的拐角后的狭窄小道完全没有光源,漆黑一片。两人都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在这个地方每多待一会,就越令人感到不适。

还是尽快脱离这里比较好。

走出门,雷尔斯和丁丕叡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他们站在教学楼后的操场边上,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十分舒适,体育馆已经可以看到了。他们向着体育馆走过去,试图在凉风中平静自己受到刺激的心脏。两人的影子拖在身后,但不管两人走出多远,那影子似乎总有一部分留在背后那道门的阴影里,像被钉住了一样,只能随着两人的前进不断拉长,拉长,再拉长。

“抱歉……来得有些晚。”

丁丕叡推开了体育馆的玻璃门,雷尔斯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来。新建的体育馆高度超过十米,整个建筑都由黑色的钢筋结构支撑,无论天花板还是四周的墙壁全部都是钢化玻璃所组成,在余晖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片柔和的橙色反光。黑色的钢筋规律地排列在四周,投在地上的黑影斜穿过整个体育馆赤橙色的地面,随着光线角度变化缓缓滑动,如同牢房的铁门一般。比起社团活动的场所,用末日前的审判庭来称呼这个被赤橙色和黑影所填满地方似乎更加合适。

“没事,你们是……丁丕叡,还有雷尔斯·奥芬特?不晚,还没开始呢,先过来坐一会儿吧。”体育馆跑道中间的田径场上坐着大约十一二个人,阴影像黑蓑衣一样披在他们的身上。其中一个高个子男生站着,刚才那句话是他说的。

“谢啦,你是?”丁丕叡问道。

“我是雅各布·贾维亚斯,‘高能’锻炼社团的组建者。”高个子男生十分礼貌地鞠了一个躬,他的影子随他的动作而前后伸缩。

“很高兴见到你。”丁丕叡笑着回礼道。

“你……你好……”雷尔斯有些胆怯地举起手,向雅各布示好。

两人向前走去,轻轻坐到人群边缘。雷尔斯向人群对面看过去,突然发现云川奈彩正坐在人群中间,她在光影下锋利的侧颜在一种雷尔斯陌生的人中显得十分显眼。

周围的人互相交头接耳,正在闲聊。丁丕叡也和一旁自己的同班同学说上了话。但是雷尔斯完全没有想要说话的欲望,他甚至希望周围的人们沉默下来,不要说话。夕阳映红的世界令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在这时,似乎与世隔绝才是理所当然的。

雷尔斯甩甩头,把这种想法从脑袋里赶了出去。

“各位,咱们先来跑几圈吧,前几圈就权当热身了!”雅各布拍拍手,说道,“体育馆的跑道短,一圈就一百米,所以咱多跑几圈。”他的声音很浑厚,语气放松,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天已经完全黑了,体育馆里明亮的灯光让外面的校园彻底隐没在了黑暗里,教学楼只能勉强通过天台上的灯来辨认轮廓。此时,夕阳带来的不安仿佛融散在了周围的黑暗之中,凝作映在玻璃中的虚像,在你注视着他的同时也注视着你。

坐在地上的同学们站起来,雅各布挥着手,招呼大家按身高从矮到高站队。没有任何悬念地,雷尔斯站在了第一个,而丁丕叡跟在他身后。

“第六个……胡克·法兰,该你啦。”雅各布说道。一个发色棕褐,头发像鳞片一样一绺一绺盖在头上的高挑男孩走到队伍末尾,点了下脚尖。

“胡克……丁丕叡,他是你们班的人吧,我记得之前月考表彰里有他的名字……”雷尔斯小声地对身后的丁丕叡说。

“啊啊,是啊……”丁丕叡回答道,他的语气听上去很没好气,像是憋了一肚子火一样。

“丁丕叡……怎么了?”

“那个叫胡克的确实是我们班的,只是……”丁丕叡低声说道,厌恶中透着一丝无奈,“那个家伙虚伪的很,人前一个样转过身又一个样,还以为自己有多高级。说真的,有人就被他的口舌耍的团团转,我就看不起这样两面三刀的家伙,嘁。”

“管别人之前先管好自己,丁丕叡。”后面传来云川奈彩生硬的说教。丁丕叡没有继续说话,不知道是不屑还是想不到该怎么回应。

“朋友们! 预备——跑!”雅各布站在队伍前方,发出了一个口令。他迈开脚步瞬间弹射出去,雷尔斯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结果搞得整支队伍都慢了半拍。一时间大家节奏混乱,要不是丁丕叡夹在中间疯狂帮忙调节脚步,所有人都得绊成一大团。

“排好啊前面的!”

“你们也别多嘴!”

队伍很快恢复了节奏,有序地向前跑过去。不过率先起跑的社长雅各布已经跑过半圈了,他好像根本没看到后面发生的事,只管一心一意认真地奔跑。雅各布就是这样一个人,一旦开始干一件事,就会认真地干到底,不会走神。周围的事他都会充耳不闻。

一圈,两圈,三圈。随着圈数的增加,雷尔斯的脑袋开始越来越沉重。他本来就不是很擅长运动,这样高强度的连续跑步让他有些吃不消。最后一圈,他甚至感觉自己脚下的跑道从几米宽缩到不足十厘米,自己像走在钢丝上一样摇摆不定,两侧的平地凹陷成万丈深渊,自己随时可能坠入其中。看着田径场另一侧依旧保持匀速的雅各布,他有些怀疑自己只因为想获得更多社交经验而来到这个社团,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雅各布再次发出口令,宣告结束。雷尔斯晃晃悠悠地走到田径场中间,瘫坐在地上。

“雅各布,你下次能不能和大家一起跑啊?…….你一个人跑在前面实在是……”那个名叫胡克·法兰的男生说道,他喘着气,明显也累的不轻。

“哈哈哈……”雅各布见状,尴尬地笑了笑,“啊,对不起各位朋友,我下次会注意的。”他双手合十,低下头鞠了一个躬,“看大家都累了,这样吧,我请大家喝饮料,一人一瓶飞蝗,成吧?”

一片赞成。

雅各布走到体育馆角落里的自动售货机前,掏出手机准备支付。不巧的是,无论他怎么做,就是无法购买。售货机就像一个顽固的吝啬鬼,死活不愿意把饮料吐出来。雅各布挣扎了一会,最后还是放弃了。

“啊……见鬼,看来到时候还要找学校沟通一下设备问题…….”他摸摸脑门说道,虽然大家都没想再多为难雅各布,但是气氛还是变得很尴尬。

雷尔斯看着那个健壮的男孩在售货机前焦头烂额的样子,咽下一口唾液。他下意识地看向丁丕叡的方向,发现丁丕叡也在看着自己,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种积极的期待,似乎正在说‘现在正是你发挥的好机会’。

对啊,自己是干什么想要加入社团来着——

“社长?我知道外面街角有一家小卖部,我……我去给大家买饮料吧,不用麻烦你了……事后转账就行……”

“不不不,奥芬特,怎么能让客人动身呢,没事,你告诉我在哪里,我去买就行了。”雅各布转过身来,摆摆手说。他迈步向大门走去,似乎不想再多耽搁大家的时间。

雷尔斯见状,连忙拦下雅各布:“不,谢谢你……不过还是让我来吧,说实话我也想给大家做点什么,不能……不能一直受着大家的照顾……”

雅各布低头看向雷尔斯,雷尔斯也看着雅各布,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擦肩而过。雅各布用右手扶住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好吧。路上小心点啊雷尔斯,还有,大家都是一个社团的朋友了,不用叫我社长,怪见外的。叫我雅各布就行了。”

“谢谢,社……雅各布。”

雷尔斯低下头,做出感谢的姿势,随后转身向门口跑去。他推开门,跑出去,玻璃门上的光斑因为振动弹了几下,等到它重新恢复原状,雷尔斯已经消失在被黑影所侵染的街道上了。

快步从街道上走过,薄薄的鞋底如同不存在一般,脚底的皮肤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地砖的起伏。雷尔斯抖抖肩膀,夏夜的气温应该并不算冷,可是从刚才起,自己就不知道为什么而频频发抖,似乎覆盖钢之城的夜幕不知不觉中渗入了他的身体,将自己的灵魂拖入静止的影子中。

雷尔斯沿着高楼的缝隙望出去,远处那冰冷的铁壁就矗立在那里,将地平线遮蔽在金属的光泽之后。然而,在雷尔斯的眼中,铁壁并没能将地平线遮住,相反,他感觉远处的地平线在黑暗中涌动,像海面一样,铁壁,天空,乃至自己脚边的钢之城的街道,都夹卷在黑色浪涛之间,翻滚在一起。

世界像一个巨大的漏斗,一切都向着中间那个黑色的洞口沉没而去,漏斗的内壁就是这侵染了街道的夜幕,黑色无言的引力让所有事物无法逃脱,只能在混沌中滑向自己最后的末路。

“呜,怎么回事……”雷尔斯想闭上眼睛,再一次把这些奇怪的联想抛掷脑后。但这一次他做不到,反而在不安中越陷越深。

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这种不安是自己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主动社交的紧张情绪,可是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相信这个为了欺骗自己而编织的谎言。从走进储物柜旁的走廊的那一刻起,这种仿佛来自梦魇最深处的异样感就萦绕在自己心头上挥之不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另一个维度中扭曲,而自己就站在维度的临界点上一样。自己本来想要进行社交练习的想法,现在也被它搅乱,变得像浮空的虚雾无处立足,无法落地。

就像植入本能一样无法摆脱。

雷尔斯这一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感觉,即便是在被班里人排挤时的孤独和悲伤也无法比拟。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这不是自己的情绪,这片夜幕下真的有什么在暗暗涌动,动摇一切。

“……活见鬼了,该不会真的有什么……”雷尔斯下意识地扫视了一下街道周围,除了一盏挂在路标牌上方的老式电灯,还有一停靠在街旁栅栏后的自行车,他看到的只有静悄悄的街道。好在前面右侧就是小卖部的位置了,雷尔斯加快速度走过去,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他登上阶梯,这片区域离边城区不算太远,建筑和阶梯都是用水泥筑成的,表面凹凸不平,有些粘腻腻的感觉。

“您好……”雷尔斯刚想向店里的老板打招呼,却发现,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小卖部,而是一间公共厕所,门开着,地上布满污渍和脏水,还有分不清是不是排泄物的污秽,厕所里白色的电灯闪动着,电路似乎不是很稳定。那样子,任谁看了都不想接近半步。

雷尔斯本能地捂上嘴,向后退去,想减轻将要扑面而来的恶臭。但是,他并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他正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路口了,突然回过神来:小卖部不在这个方向,在这个厕所的对门才对,也就是自己身后。

他转过身去,小卖部的门果然在那里。雷尔斯长舒一口气,庆幸没有出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掀开有些油腻的塑料条,走进店内。

老板坐在门口旁边的收银台后,头戴一顶草帽,低着头抽着烟,脸庞隐匿在帽檐后面看不见。雷尔斯向老板礼貌地问好,老板也没有回应。雷尔斯撕下一个放在收银台旁的塑料袋,走向饮料区货架,从那锈迹斑斑的金属架台上取下十几瓶“飞蝗”运动饮料。然后,他转身走到收银台前,轻轻把装满饮料的塑料袋放到和外面挂在门外的塑料条同样油腻的玻璃收银台上。

“您…..您好,结账,一共十六瓶飞蝗。”雷尔斯面对陌生人,还是不免显得有些怯弱。老板没有说话,他沉默着,拿出一张贴满条码的纸,对着上面的条码扫了一下,然后指指一旁的二维码,全程一言不发。雷尔斯完成支付,看了看低着头的老板。他静止着,像一座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对雷尔斯来说,这小卖部似乎过于安静了,就像你将一块石头掷入水中,水面却没有泛起涟漪一样。

雷尔斯没有多说什么,他再次掀开挂在门上的塑料条,匆匆走出小卖部。他看了眼小卖部对门那堵布满油渍的墙,在那堵墙的左边,就是刚才看到的路牌和自行车。只要沿着面前这条街道向前走,就能回到学校去。

“好了,走吧,别让大家等太久。”

雷尔斯紧紧攥住手里的塑料袋,走下水泥阶梯,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快步走去,向着自己来时走过的那条街道。

锻炼社团很快就结束了,不得不承认,那个名叫雅各布·贾维亚斯的男孩对于锻炼身体有相当的见解。现在,他正在收拾大家喝剩下的饮料瓶,而其他人该换鞋的换鞋,该走的走。

丁丕叡对坐在自己身旁换鞋的雷尔斯问:“雷尔斯,社团感觉怎么样啊?”

“啊……感觉很好啊,除了有些累之外。丁丕叡,来社团磨练交际技巧,说不定真的是一个好方法。”雷尔斯没有提起自己一直以来不安的感受。

“啊,那真好。。以后咱们还是有机会就来哈。”丁丕叡沉默了一会,好像看出来了什么的样子。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以同样平和的语气继续刚才的话题。

雷尔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转过头去看向正在体育馆中央忙碌的雅各布。雅各布注意到了雷尔斯的目光,便挥挥手,大声说道:“你们先走吧,场地交给我来收拾就可以了。”

“雷尔斯,在你看来,雅各布是个怎样的人?”丁丕叡从旁边凑过来,问道。

“啊……”雷尔斯敲敲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给我一种很可靠,很大气的感觉,如果要说我心目中完美的社交状态,估计就是像他那样了……”

丁丕叡放声大笑,他拍拍雷尔斯的后背,拍得雷尔斯呛了一口气,他低下头,咳嗽了半天才恢复。

“哈哈哈,那看来我是没选错地方。”

丁丕叡说着,站起身来。一直坐在地上让他觉得肌肉有些麻麻的,便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他一撩垂过面前的呆毛,转过身对雷尔斯轻松地说:“好了,咱们往回走吧,既然你觉得雅各布是个可靠的大哥,就放心把关灯的工作交给他吧。”

雷尔斯笑了笑,也站了起来。两人推开面前的玻璃门,走出体育馆。玻璃门在他们背后弹回去关上,在体育馆内强烈灯光的照射下,玻璃甚至变得不那么透明,只能看见门外一片黑暗,像是有一层幕布遮盖着玻璃一样。

丁丕叡和雷尔斯下意识地选择了从教学楼前面绕到教学楼大堂,而不是从走廊里穿过去。在花费了一番功夫刷开大堂大门后,两人取回自己存放在储物柜里的书包,沿着学校的大道向敞开的校门走去。或许是白天的学校给人的感觉过于规正和紧张,当学校静默着沐浴在黑夜中,高大的教学楼有一部分融入阴影中时,两人都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舒爽。平日的枷锁和桎梏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和空中凉凉的微风。

两人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他们都明白,在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会破坏这样近乎完美的环境。

雷尔斯抬起头,看向天空,这时他才意识到,今夜的夜空没有云,黑色的苍穹中繁星点点,缀作一幅不属于尘世的画作。一直以来,雷尔斯习惯了在别人面前低着头,眼前看着的一直是一成不变的地砖。他被禁锢在地面上。当他抬起头,看着那片静悄悄的星空,他觉得自己正漂浮在空中,周围的一切从来没有这样开阔,自己可以向着头顶的深空出发,无拘无束地行走在无限中。

一时,他甚至忘记了之前缠绕在他身边的不安。

校门不远了,一会还要给门卫看一下自己的身份卡。雷尔斯转过身,把背包从肩上卸下来,翻找了半天才找到身份卡,一番麻烦的动作让他觉得有些烦。丁丕叡则直接从校服口袋里抽出了身份卡。

“给您。”

两人同时把身份卡递到门卫的面前,这个动作让门卫大叔一下不知道先看谁的好,最后干脆随便扫两眼了事。雷尔斯又用同样麻烦的操作将身份卡装回包里,他擦擦额头,环顾一下周围的街道——

他看见有人影走在左侧的街道上。

“呜啊!”雷尔斯吓了一跳,他向后弹起,也吓了身旁的丁丕叡一跳。

“雷……雷尔斯?出什么事了吗?”丁丕叡摸摸自己的刘海,似乎还没又缓过来。

雷尔斯没有回答,他看向那个人影,看出来那是云川奈彩。她普蓝色的长发垂在身后,让人很难一下从夜幕中辨识出来她的存在。雷尔斯看着她沿着街道逐渐远去,似乎想到了什么,挪不开视线。

“那是云川那姑娘吗?原来她回家是往那边走啊……”显然,丁丕叡也看出了云川的身份,“好了雷尔斯,咱们走吧,今晚作业可不少……“

丁丕叡想拉住雷尔斯的胳膊,转身想走,但是雷尔斯却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丁丕叡觉得奇怪,便走到雷尔斯身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雷尔斯,你怎——“

“那是小卖部的方向……”雷尔斯喃喃的说道。他的瞳孔紧缩着,动作变得如同被幽灵附身了一样僵硬。

周围一片沉默,丁丕叡看着静止的雷尔斯,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退到一旁,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明白,这种时候静观其变比什么都强。

雷尔斯咽下一口口水。云川缓缓行走的背影像一张脆弱的纸条,在黑夜沉重的阴影中被侵蚀,如同落入了水中的便签纸一样。云川的身影似乎随时都会被阴影浸裂,这种感觉,将原本已经沉睡的不安再一次从雷尔斯的心海深处拉了上来。

心脏正在加速。“小卖部的方向”,这几个字出现的一瞬间,让雷尔斯意识到了一些不妙的事。

雷尔斯想起来,自己刚才去小卖部买饮料的时候,小卖部所在建筑在街道右侧,而街道的左侧是那辆自行车和挂着灯的路牌。因为自己搞错了门的缘故,转了个身,小卖部的开门方向,应该和那辆自行车的车头方向,一致。

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是……雷尔斯也清晰地记着,自己出门时看到的自行车,车头方向是和小卖部开门方向相反的。

也就是说,从自己来的方向看,小卖部建筑应该处在左侧的才对。

……

不,不仅仅是这样。

雷尔斯的意识就像坐上了梦魇的滑轨,停不下来,只能任由思维向着前方万劫不复的黑暗中疯狂地滑去。

自己从小卖部出来,看到对门位置是一堵油腻的墙。

那个厕所,去哪了?

话说回来,那里一直都没有什么厕所吧?那为什么自己在当时一点该有的怀疑都没有,就像,就像……在做梦一样。

那个地方,不正常——

“啊啊啊啊!”雷尔斯举起手,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总算是将自己的思维过山车强行刹了下来。他不敢再往前想,那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绝对不能接近,雷尔斯本能地知道,那就是一条边界线,一条死线,一条隔开了自己生活和未知的恐怖的裂痕。

是自己刚才站立过的,维度临界点。

所以,绝对,绝对不要去接近那里。

……

如果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以前,雷尔斯会选择离开。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逃跑,为了避免自己受到伤害,回避危险与未知,虽然懦弱,但是无疑是最有效的方法。

可是,现在的他做不到。

身旁的丁丕叡,自己来社团的目的,还有刚才仰望过的那片星空。逃避,一直以来的逃避让雷尔斯的世界越来越小。可如今自己世界正在被打开,从丁丕叡的出手相救的时候开始,两周的时间里,雷尔斯渐渐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发生变化。让他再次逃避,无异于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推入深渊。

他再次看向云川的背影。她普蓝色的长发,仿佛将那片星空织作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一样。

……

“丁丕叡……你先回吧,我有点事想找云川。”雷尔斯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因为无法抑制的恐惧和不能逃避的信念间的冲突而显得颤抖不止。

丁丕叡直起身子,他转过身走向雷尔斯身后的方向,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像这座同样沉默着的城市的一个零件,无言地沿着它那与雷尔斯不相干的轨道向虚无滑去,脱离这里回到正常的方向。

雷尔斯咬紧牙关,拼命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惧。可是正当雷尔斯决定向前跟上云川奈彩的时候,一双手突然落到了他的肩膀上,吓了他一跳。

“雷尔斯,你该不会以为以你那点骗人的技术能骗过我吧?”背后传来丁丕叡的声音,此时他正双手搭在雷尔斯肩膀上,站在雷尔斯身后,“你刚才肯定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吧,既然要面对它,那两个人总会比一个人强,是吧?万一遇到什么事,咱俩还能互相照应一下。一起走才叫好朋友嘛!”

“你……”雷尔斯看向自己身后顽皮的笑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本想让丁丕叡远离这个可能的危险,于是编造了一个小小的谎言。但是丁丕叡看事情看得一如既往地透彻,雷尔斯也多少明白,话术孱弱的自己不可能在丁丕叡面前瞒天过海。

“你为什么,这很危险啊……”

“雷尔斯,你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一直在逃避,回避那些危险,反而让自己的世界越来越小,也让自己离大家越来越远,所以现在你不想再回避了。可是不回避,不是只让你一个人去而让其他人回避的意思啊,既然决定了要颠覆自己,就不要单纯的调换你和别人的位置,那样不还是改变不了什么吗?”

丁丕叡拍拍雷尔斯的肩,放下了手。他掏出手机,调换到紧急呼叫界面,“要是有事,我就立刻报警。留一手就安心了。”

雷尔斯回过头,低笑了两声。丁丕叡看人的目光永远那么犀利,像维尔琉苏剑术那样,虽然柔顺但针针见血,就算自己再怎样掩饰也会被他一一挑破,简直不给人一点余地。不过雷尔斯并不觉得难受,每次丁丕叡说出他想掩饰的东西时,总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那一刻,他没有必要再去用任何掩饰来保护自己了。

雷尔斯察觉到,这是一直以来丁丕叡帮助自己解开心结的办法。或许,也是这个男孩能够活得如此潇洒,在他眼里如此耀眼的原因。

“谢谢你,丁丕叡。”

狭窄的街道和刚才一样,笼罩在深沉的夜幕中,街旁的建筑随着云川和跟在她身后两人的前进,变得越来越破败。生锈的栅栏和布满污渍的水泥墙尽显陈旧,如同沉没在深海中的沉船遗迹。雷尔斯向那些建筑破碎的窗子里望去,觉得那窗子里的黑暗十分不真实,比起正常形成的阴影,更像是蒙上了一层在视觉上呈黑色的迷彩。的确,这条街道上充斥着刚才买饮料时自己没能察觉的异样感,这个事实本身令恐惧感越发不可抑制。

“雷尔斯,你还是说一下,你跟在云川后面,到底想干什么,我总觉得这条街道……令人不太舒服。”丁丕叡的声音压得很低。

“我刚才买饮料的时候走的就是这里,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小卖部那个位置有些……奇怪。比如我进门的时候,街边的自行车车头和开门方向一致,出来时就变成相反的了……还有从上社团起,我就一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不是害怕社交的那种,而是像做噩梦一样细思极恐的感觉。我觉得这不是巧合,肯定出什么事了。而且再怎么说,云川也是我的同班同学,她走这条路,至少得把这些事情告诉她才好……”雷尔斯目不转睛地看向走在大约30米外的云川,紧张地说道。

“要是在平时,我可能就要劝你不要想太多了。”丁丕叡点点头,附和道,“但我也有种感觉,这里真的不正常。就像有什么在暗处盯着我们,随时想把我们拖入黑暗里一样……要是不注意,是意识不到这一点的。”

“……”

两人沉默下来,保持和云川相对静止的速度慢慢往前走,周围街道所带来的压迫感让他们不敢再说太多话,只能本能地将神经紧绷,防范不知道何时会从何处来袭的危险。尽管两人都很紧张,但是走在前面的的普蓝色长发女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样,她正淡定地看着手机,就像走在白天的中央大街上一样。这不免令雷尔斯和丁丕叡感到更加担心,他们更加专注于周围可能出现的威胁,盘算着如何告诉一无所知的云川而不被她当作焦虑过度的神经病,以及要是真的出现了异常该怎么保护自己和云川……就这样,这条街道上的种种交杂在一起,在这30米的距离内凝作一个无限的恐惧连环,雷尔斯和丁丕叡正深陷其中,无法脱出。

越来越远,已经快要走到小卖部的位置了。雷尔斯和丁丕叡觉得自己正坐在冲向深渊的过山车上,临近俯冲却还仍然在原地思索如何将轨道改变。时间在疾走,留给自己的机会越来越少。

“怎么办……”

“不妙,真的,非常不妙……”

……

“喂,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呐?”

 背后猝不及防地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啊啊!”雷尔斯和丁丕叡惊叫一声,两人紧绷的神经同时触发条件反射,他们慌张地从地上弹起来,一下子弹到离原地三米开外的位置。丁丕叡伸出手指,随时准备按下紧急呼叫的按键。

“哈哈哈,瞧把你俩吓的,神经紧张过度了啊两位。”站在街道中间的那个人见两人的反应如此夸张,笑得合不拢嘴。他低着头,鳞片一样的头发随着身体一起颤抖。

是胡克·法兰。

在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捉弄者还是胡克·法兰之后,丁丕叡心里感到莫名的怄火。对他来讲,自己认真做事的时候被不速之客用不合时宜的玩笑打断,会让他想把那个没眼色的家伙按在地上锤一顿。丁丕叡把手机收起来,甩甩手没好气地问道:“喂,胡克,你这混蛋干什么啊,没人教过你不要随便打扰别人吗?”

面对一脸怒色的丁丕叡,胡克耸耸肩,似乎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一样,“喂喂喂,堂吉诃德同学,你这是还不许我和走在放学路上的同班同学开个玩笑了?反正你们也正好闲着嘛,是不是刚才雷尔斯同学买的水不够喝,这是要再去买些?”

“嘁,没时间和你叨叨。”丁丕叡不屑地转过身,不想再多看胡克一眼,“我和雷尔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快点回家去吧。”说着,他准备继续向前走。前方的云川已经走出了相当一段距离,如果不赶快的话可能真的没机会了。

雷尔斯站在一旁,他想上去插入两人的交流之中,却发现根本找不到机会。于是他只好点点头,当作是对丁丕叡的认同。转过身,跟在丁丕叡的身后准备离开。

“怎么?又沉浸在自己的英雄梦里了?”胡克的语气十分轻佻,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那份不正常的异样感,“还是说——重要的事,就是放学之后跟在隔壁班的女神后面一路尾随?”

“我倒是想问问你,既然你没有这么重要的事,在这里干什么?”丁丕叡同样毫不留情地反讽道。他这一句,似乎戳中了胡克心里的什么东西,把他给哽住了。

“你,你说什么……”本想过来捉弄别人的胡克自己反而被哽住,让他觉得十分尴尬。他想追上丁丕叡再说些什么,但他还没起步,就被一个从空中飞过来的不明物体吸引了注意力。

没有声音,那个物体就好像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完全无法想象到到底是什么样的作用力,能让它从这个角度从自己的头顶上滑过去。胡克抬头看向那个物体,因为周围光线过于昏暗,他看不清那是什么,那东西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幽灵,是另一个维度投射下来的幻影一样。看着它,就与它产生了某种链接,被它拖入寒冷的无底深渊。短短一秒都不到的间隔中,胡克突然感觉自己的脊背被寒冷搜住了,街道似乎正在扭曲,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地,变得不正常起来。

“什……么……”

轰的一声,那个物体砸在了三个男孩的身后,掀起一片烟尘。雷尔斯和丁丕叡反应过来,和胡克一起回头看向那个物体落地的位置。三人瞳孔紧缩,恐惧使得他们无法移开视线,只能等待着街道缓缓解开烟尘的幕布。整条街道的气氛正在重新变得冰冷而恐怖起来。

他们看见,云川奈彩倒在那里。她普蓝色的长发散开,凌乱地遮住她的脸庞,她的校服上,留有一道明显的血迹。

那一瞬间,恐惧的洪流如同火山爆发一般从脚下的街道上喷射而出,几乎要把几个男生掀翻。对于雷尔斯和丁丕叡而言,刚才由于胡克的出现,自己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这使得这次的冲击远比刚才更加强烈。街道的阴影似乎在那瞬间活了过来,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三人在复杂的冲击中完全没有抵抗的力量。他们试图冷静下来用理性思考,可是所有的努力,都像巨浪中想要逆流而行的小舟一样徒劳无功。

同样的恐惧面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区别可言。

背后传来一阵震动,像巨人的脚步一样。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吞下一口口水,他们慢慢地转过头,颤抖不止,动作就像生了锈的齿轮一样僵硬。大脑已经被恐惧完全侵蚀,他们只能顺着本能看向身后,连闭上眼睛拒绝现实都做不到。

在那街道的尽头,他们看见的是只有噩梦里才会有的场景。

就在距离自己脚下位置三四十米远的地方,街道被黑暗遮掩了。不是楼房的阴影,而是实实在在的黑暗,街道就好像在那个位置消失了一样。看不见任何的透视,任何三维世界应该有的立体感都没有,似乎世界从那里被切掉了一块,只留下了黑暗的虚无。

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不,不仅仅是这样。

在那片黑暗的区域里,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在缓缓向这边移动。

用词汇无法形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它没有固定的外形,甚至分辨不出来它的身体部位。那是一个由各种事物堆砌而成的庞然大物,就好像把一本杂志上的各个图片剪切开,胡乱地拼接在一起形成的产物,像一幅珂拉琪风格的拼贴画作品。和它身边的黑暗一样,那个巨物的存在和动作,都没有任何的立体感,仿佛就是对世界的秩序和意义发出的终极质问。

不可名状,它已经超出了虫人理智理解的极限,光是注视着它就足以让思维陷入……崩溃。

……

“喂,丁丕叡,这就是……你们说的事情?”胡克指着那个怪物,试图做出一个笑容。

“也许是的……”丁丕叡颤抖着喃喃道。他想要掏出手机进行紧急呼叫,可是他的手指像冻住了一样无法移动。一旁的雷尔斯已经连说话都说不出来了。

世界断面的虚无正在变得越来越大,像一个迅速扩张的征服帝国。待到三人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虚无的边界距离他们只有十米不到。

“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胡克大喊一声,三个人关节上的插销一同拔开,他们转过身,迈开脚步就跑,丁丕叡还不忘用虫赫抓起一旁失去了意识的云川奈彩。这个时候他们谁都管不上身边的人了,只想着赶快,赶快离开这条诡异的街道,然后再也不要回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胡克惊慌失措,他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对他来讲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根本就弄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丁丕叡和雷尔斯什么都没说,他们一直以来的不安此刻被完全释放出来,化作他们脚下飞奔的步伐。风在他们耳边呼啸,周围的场景被他们的速度撕扯成模糊不清的光条。他们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人都有一种共同的感受。

背后那个怪物深不见底。

尽管自己正在向前飞奔,但是雷尔斯和丁丕叡却感觉自己并没有前进,背后的怪物,还有那片虚无,它们的背后隐藏着比它们自身更加深邃的恐怖,这份恐怖像潜藏在他们心里最深处的寒冷,将他们固定在空间里,形成一个黑洞。无论自己如何奔跑都达不到应有的逃逸速度。

“啊,啊!不!!!——”

雷尔斯惊叫道。他闭上眼睛,奢求用这种方法减轻自己的恐惧和无力。

“呜啊~!”

突然,他感觉自己撞上了什么东西。雷尔斯脚下一空,向前跌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那个被他撞到的东西似乎也倒在地上,还发出了呻吟。

“雷尔斯同学?……你怎么了这么着急……”

雷尔斯睁开眼睛,看见的雅各布倒在地上,正揉着后脑勺。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校门前,自己正跌坐在校门前丁字路口的中间。雷尔斯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劲来。

胡克站在一旁,他双手支着膝盖,和雷尔斯一样大口地喘着气。雷尔斯转过头,看见丁丕叡正缓缓从自己背后走过来。他将自己扛在肩上的云川放下来,像失去了灵魂的傀儡跪了下来,沉默着一言不发,刘海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庞,看不见他的眼睛。

“喂,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像见了鬼似的。”一旁的雅各布看着失魂落魄的几人,不知所措地说道,“还有——云川?喂,云川,振作一点!雷尔斯,丁丕叡,胡克,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但是没有人回答雅各布的问题。丁丕叡沉默着,一旁的胡克看着躺在地上的云川和焦急的雅各布,同样没有说话。

雷尔斯站起来,突然想起来背后的怪物,他连忙看向街道背后街道的方向,却发现……那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和平时一样。巨大的怪物,还有虚无,全都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开,让雷尔斯一时承受不住,他抱住头,跪下来崩溃地大叫道。

笼罩着钢之城的星空依然在静静地闪烁着,然而,此刻的雷尔斯再也感觉不到像刚才那般豁然开朗的感觉,黑色的夜空像一片冰冷的湖水,在远方倒映着钢之城的灯光,那距离是那么遥远,,甚至连城市运动的部分都看不见,灯光已经化作了冰冷的光点,冻结在了夜空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To be continued

第四章 倾雨将至

雷尔斯双手撑在窗沿上,静静地看着双层玻璃外的钢之城。

教学楼里十分昏暗,走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滤镜,周围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呈现出低沉的灰色,如同一个压抑的牢笼,将雷尔斯封闭其中。现在只有上午十点,可是却让人感觉像是到了下午七点,天就要黑了一样。走廊里走过的学生比平时更少,这样沉重的环境,根本让人提不起一点开心的情绪。

窗外的钢之城也是如此,灰暗一片,没有明媚的阳光,也没有晴空下闪闪发亮的玻璃。城市如同陷入了静止,矗立在远处的建筑连成一列灰色的屏障,将街道锁死在一片死寂中,让人感受不到任何生命力。天上的乌云沿着地平线的平行方向向两边延伸,形成一道明显的分割线,将沉重的乌云和地平线上方浅色的云分作两块规整的矩形,犹如一副罗斯柯的画作。在那乌云低垂的威压面前,就连那冰冷厚重的铁壁也仿佛要倾倒下来。

走廊里的人们加快了脚步,离上次下课铃已经过去了很久,马上就要上课了。但是雷尔斯并没有挪动,他只是安静地站在昏暗的走廊间,看向因为阴天而失去了光泽的玻璃。他的视线聚焦于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虚像,而那虚像同样也将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他们同时注视着那个触摸不到的自己,视线形成了一个回廊,把雷尔斯的思绪困在其中。

雷尔斯闭上眼睛,想要切断这链接。可是一闭上眼,那条街道里不可名状的怪物再一次浮现在自己眼前的黑暗里。没有厚度的身躯,如同由世界的碎片拼凑而成的肢体就在自己面前缓缓挪动着,满溢着噩梦一般的不安。

“呜……”雷尔斯低下头,赶紧睁开眼睛,他下意识地捏了捏手,发现手心上已经沾满了冷汗。

连续三天了,一直是这样。不论自己走到哪里,在干什么,那天晚上看见的场景就像刻印在脑回路中一样挥之不去。雷尔斯试过疯狂刷题,带着耳机将音量开到最大,甚至用大头针刺自己的手指,都没有能够将那份恐惧赶出自己的脑子。就算是走在大街中央,手指也会止不住地颤抖。恐惧如同透明而又锋利的刀片,深深地将雷尔斯的生活截断成无法修补的碎片,甚至让他没有精力去想别的事。

“哟,雷尔斯?”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雷尔斯转过头,看见丁丕叡站在走廊中间,他脸上轻松的笑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快要上课了,你怎么还不回教室啊?今天阴天,整的人压抑的不行,也没啥子心情看景色了……哈,要是早点回来还能和你多聊聊天,半路被教导主任堵住真是够呛的。”丁丕叡笑着说道,开朗,活泼,完全看不出之前看到的怪物对他有什么影响。

雷尔斯的手指紧紧扣住窗沿。丁丕叡的样子并没能让他更加轻松,反而令他觉得十分反常,令人不适。

“丁丕叡……三天前的那个事,到底……”

“欸?你是说咱第一次社团后的那个事吗?哎,雷尔斯你别太焦虑了,那样的事怎么可能是真的,肯定是咱太累了,或者晚上做噩梦和现实搞混了也有可能。好了,开心点,因为这么点事消沉可没法点亮社交新技能哦。“

刺耳的上课铃突然响起,像要把人的耳膜震裂一样。丁丕叡故意做了一个捂住耳朵的动作,吐了下舌头,然后跳着脚向自己的班级门口走过去。

雷尔斯习惯性地看向丁丕叡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动作不太合适,于是连忙将视线转回去。他低着头,看向自己紧紧扣住窗沿的手指,感觉要把指甲迸裂。丁丕叡的行为太乐观了,乐观的不正常,这让雷尔斯感觉很没安全感,他知道丁丕叡刚才在说的不是实话,那个怪物就清晰无比地烙在自己记忆中,不会有错的。

丁丕叡好像在刻意规避那个事实一样。他的动作比平时更加活泼,和平时自然的样子比起来充满了做作的味道。雷尔斯甚至都不太敢相信,那个人是之前那个帮助过自己的丁丕叡。

“奥芬特!上课了还愣在外面干什么呢,快进班!”数学老师走到教室门前,看见雷尔斯面对着走廊窗户发呆,便大声地呵斥道。

“啊!”雷尔斯惊了一下,“对不起,老师,我这就进去……”

数学老师没有再看他,直接转过身推开了教室门。雷尔斯低着头跟在他身后,看着灰暗的地板,心里祈祷着自己上课的时候能够暂时忘掉这些事。

丁丕叡在过道里转了个圈,噔的一下把自己摔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看向讲台上的灵能学老师。在周围昏暗一片的环境中,他的活泼显得很格格不入。

坐在他旁边一列的胡克回头看了一眼丁丕叡。他眼神严肃,虽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是毫无疑问,胡克的思维并没有能够摆脱三天前那个恐怖的夜晚。他的嘴角在紧张地抽动,明显,对于丁丕叡现在那副事不关己的轻松姿态,胡克有意见。

“同学们…..咳咳,把书翻开到第66页,今天我们来讲新的一个单元,灵能和法术对现实的影响模式。”台上的老师一边说,一边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在发现自己看不清书上的内容后,便指示一名同学把灯打开。天花板上的灯亮起,教室里明亮了起来,而窗外笼罩在乌云阴影下的校园则显得更加灰暗。

随着灯光的亮起,沉重的氛围随着阴影一同驱散,让教室里的众人都轻松了不少。尽管老师的讲课又长又枯燥,大家还是保持着一个比较活跃的状态。有时老师会提问,总会有一两个同学举手回答,而这在平时根本不可能出现。

坐在教室中间的丁丕叡保持着轻松的笑容,看向周围的同学。他不时改变动作,有时候用手撑着自己的脸,有时候向后斜躺在椅背上。不过,半节课下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改变,只是静静地看着其他人举手,站起来,又坐下,好像整堂课只是一次演出,而他就是在台下观看的观众一样置身事外。

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公式,并在旁边画出一个简单的法阵。粉笔灰从他写的轨迹上飘落下来。

“这个公式和法阵的关系,表示的就是最简单的灵能影响形式:直接影响。直接通过对现实的要素注入灵能,使现实的样貌发生改变。而改变的结果,则由灵能的各个基础参数决定。丁丕叡同学,你来回答一下这种改变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被点到了名字,但是丁丕叡并没有站起来,甚至连那放松的姿势都没有改变。他简单的挥了挥手,然后用缓慢而又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丁丕叡将军只会在前线正面战斗,对于这些术师的工作实在不清楚,这样的事还是请其他同学来解决吧。”

老师看着丁丕叡,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转向另一边,说:“那么你来回答吧,胡克·法兰同学。”

胡克没有立刻站起来,他先看了一脸惬意的丁丕叡一眼,然后才缓缓站起身来,还不忘把椅子推进桌子里。

“最大的特征就是自由度很低。因为结果只能由较为规律,较为固化的灵能基础参数决定,致使想要达成复杂的结果十分困难,甚至是不可能的。”

“没有错误。好了,胡克,坐下吧。”老师挥挥手,胡克转过身,轻轻地拉开自己刚才推进桌里的椅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仿佛那椅子是玻璃做的,一不小心就会碎掉。老师一边在黑板上继续写着,一边继续讲课。

“在历史上,有一段时间虫人只掌握了这一种方式,所以那个时候灵能的运用没能普及到民间,一度被称为‘实验室的玩物’。而在那之后,当虫人掌握了另一种影响现实的方法——概念切入,也就是在直接影响的基础上再叠加一个概念校准效果——在那之后,灵能的操作才变得更简单,开始广泛普及。好,关于这一点,还有人有问题吗?”

教室里安静了很久。老师等了一会,看没有人要说话,刚打算继续讲下去的时候,胡克举起了手。他的手略微有些摇晃,似乎不太自信的样子。

“胡克?”

“老师……这个概念切入的自由度,最高能高到什么程度?”

灵能学老师低下头,做出思考的样子,沉默了下来。过了大约30秒钟,他才抬起头来缓缓回答道:“抱歉,胡克同学,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并不清楚,因为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它有任何理论限制,唯二的限制就是施术单元的灵能值和虫人的想象力边界。按照目前学术界的风气,普遍认为概念切入没有自由度的限制,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哦,谢谢老师。”胡克说着就低下了头,他鳞片一样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见他的目光。那节课之后的时间里,胡克一直保持着那副样子,如同一尊沉入水底的石像。有什么东西令他陷入了思想的泥沙中无法逃脱,他就像一个大质量天体,周围阴沉的气场就是他的引力,将教室里的一切都向他拖过去。只要注视着他,就不由地感到向他倾斜。

丁丕叡保持着无所谓的表情,脸上依然挂着那未曾变过一点的笑容。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同学们陆陆续续从教室里走出来,沿着楼道向通往食堂的楼梯口汇聚而去。天色比刚才更加阴暗,好在学校终于想起来在走廊里开灯了,才让整个走廊的氛围变得稍微活跃一些。

丁丕叡巧妙地找了一个靠墙的位置,正好能避开人流的影响。他静静地靠在那里,好像在等谁的样子。

“哎,胡克,听说隔壁班的云川几天前受了伤,还被送到医院救治,是真的吗?”

“是啊,还好当时我和几个体育社团的人还在当场,及时救了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当时发生什么了啊?”

“我也不知道,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倒在那里了,我们都吓得不轻,只能想到叫救护车。——等等,你们咋这么在意云川奈彩的事啊?”

“隔壁女神谁不在乎啊?”

“不不不,要说最在意的是胡克你自己吧?你是不是喜欢她?”

“喂,说什么傻话——”

“呀,慌了慌了,叫我说准了吧?别装啦,承认吧胡克…..”

胡克和一群学生说说笑笑地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正在胡克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丁丕叡正呆在一旁的角落里,轻松地哼着歌。在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后,胡克做出了决定。

“哎呀,我饭卡好像忘拿了!”胡克故意摸摸口袋,假装着急地找东西,“你们先去吧,我回教室取一下饭卡!一会在餐厅再聊。”说完,他就扭过身,沿着和人流相反的方向挤了过去,消失在视野中。

“那家伙,真是有够粗心的啊,这下没位子也没办法了。”那几名同学看向胡克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便继续顺着人流向前走去。

虽然胡克调转了方向,但是他没有生硬地从人群中间闯过去,而是吹着口哨,以一个很慢的速度前进,漫不经心地从较大的缝隙中溜过去,保持着一个和整个人群的相对反向运动。这样,当走廊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之后,胡克正好被人群的末尾带到了丁丕叡的面前。

丁丕叡抬起头,看向胡克,眉头立刻就压了下来。

“你不惜撒谎脱离队伍,找我有什么事情?”丁丕叡的话听上去很没好气。

胡克的表情同样变得很凝重,刚才和同学说笑的开心模样完全消失不见了。他没有正面回答丁丕叡的问题,而是缓慢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丁丕叡,对于三天前的那个事,你不会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丁丕叡的语气依然有明显的敌意。

“在第二天晚上,你还去那条街道走了一圈。当时你往街道里走的时候我就站在校门口。”胡克认真地说道“你很在意那个事吧?可是为什么现在你还要像没看见一样地故意忽略这件事?”

“我发现那就是一次性事件,第二天晚上我可是什么都没看见。要么是幻觉,要么就是我们遇上了什么凑巧,既然这样,让它影响你的生活实在是不值得。不过,我看刚才那几个人倒没说错,不然你主动告诫云川不要走那条路的行为就说不通了。”

胡克向着丁丕叡走了两步,有些恼火的样子,“别说这个,你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吗?今天老师上课讲的你听到了,我们那天看到的怪物,那种细节精密度,还有那股不正常的异样感,明显不是自然产物,背后肯定有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在。就在离我们这么近的地方!你不明白这有多危险嘛?为什么你就是要假装看不见?”

“我想我明不明白,还有怎么做,用不着一个虚伪的家伙来评判。”

丁丕叡看着胡克,眼神中充满了不满和蔑视。他丝毫不掩盖自己对胡克的拒绝,像往常一样,直来直去。两人沉默良久,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走廊变得异常安静,仿佛能听到空气中尘埃飘落在地的声音。

胡克向后退了两步。

“你一直对我有意见,丁丕叡。”胡克说道,“你知道我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说明你看问题看的很透,和我一样。但我也只是想找到一种能够和他人相处的方法,在这方面,或许和你想要帮隔壁班那个雷尔斯做的一样。我们的活法不同。”

“我不建议你用活法不同的借口为自己不足的道德感辩护。那样的话,你是交不到你想要的知心朋友的。”

“你也一样,丁丕叡。用幻想的中二可没有办法保护你自己。”

丁丕叡和胡克互相对视着,眉头压低,盯住对面的瞳孔。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像两名交锋的剑士,试图突破对面紧闭的防御。

突然,窗外猛地传来清脆的哐当一声。丁丕叡和胡克同时转过头,看向窗外,发现是一根树枝被风吹断,撞在了玻璃上。外面校园中的道旁树开始摇晃,大风正在街道中翻卷,发出低沉的怒吼。一旁没有关严的窗户正在吱呀作响,发出气流灌入的嘶嘶声。

钢之城的大风天气是极其少见的。两人都没有见过如此猛烈的强风,他们感到一阵不合季节的寒凉掠过皮肤,汗毛竖起。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在阴沉天空下翻滚的狂风,宣告着一场前所未见的风暴正在悄然临近。

“丁丕叡,不要太究于细节,明白吗?”

“胡克,你也一样,别整天应付别人。清楚了吗?”

胡克长舒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他转过身向着楼道旁的楼梯走过去,然后缓缓地沿着楼梯消失在丁丕叡的视线中。在整个过程中,他一直保持背对丁丕叡,将他的面庞隐藏在背影后。这样的做法,或许是最合适“互相拒绝”这个短语的行为。

天色保持阴沉,让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太阳的移动。等到真正的夜幕开始逐渐笼罩钢之城,那种自然而然的灰暗反而令人感到轻松了不少。

晚操已经结束了。同学们从体育场四周拿起自己规整地放在地上的书包,沿着学校甬道走向各处,有的从学校的后门出去,还有一些人从两侧绕过教学楼离开。密集的人群正在逐渐散开,变成一束束蠕动的细流。

雷尔斯依然在操场的跑道上徘徊,他在等和丁丕叡一起准备去体育社团。

风在头顶上的高空中号叫着,从操场的校旗旗杆和教学楼的窗户旁掠过,发出尖利的高鸣。雷尔斯沿着跑道缓缓踱步,他的视线持续望着空无一人的操场中心,好像还没有从刚才的晚操中回过神来。沉重的天空坠在头顶,将雷尔斯心里的恐惧挤压出来,向操场四周扩散而去。在这样的重压之下,眼前的世界已不再是自己双脚所踏的地方,而是变成一个循环播放着的幻灯片,自己不过站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静静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在灰暗的天空下屹立着。

操场上只剩下雷尔斯,还有一名年迈的环卫工人在打扫着跑道。雷尔斯沿着跑道走了好几圈,最后走到校园后门附近的铁栅栏旁,轻轻坐在了一串藤蔓的下面,藤蔓上绿色的叶子被笼罩在天空的阴影下,像是尘封在记忆中的书签一样暗淡无光。

雷尔斯轻轻捻了捻一片叶子,藤蔓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雷尔斯低着头,脸斜对着藤蔓的方向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快疯了?……不正常吧,是不是?我不该想这么多的,没有意义,完全没有意义,那肯定是一场梦——”

……

“——怎么可能……“

理性永远不可能对抗恐惧。

雷尔斯突然开始咳嗽起来,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短暂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削弱恐惧,可是只能拖延一点时间。自己的心脏就像注满了铅,把整个身体向中间拖过去。

“呀,雷尔斯,你在这里啊?我还以为你在楼上呢,还找你找了半天。”

耳边传来一个明快的声音,丁丕叡来了。

雷尔斯抬起头,丁丕叡正挥着手,沿着跑道旁边的甬道向着自己走过来。他的影子和灰暗的地砖融为一体,分辨不太出来。

“丁丕叡……”

“怎么,还是没能从恐惧中脱离出来吗?得了,没什么,咱们快点去做运动吧,或许跟着雅各布那家伙跑两圈你就好啦!”说着,丁丕叡伸手握住雷尔斯的左手,把他拉了起来,旁边的藤蔓摩擦发出一阵飒飒的声音。

“你现在这样不会说话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你这几周来进步了不少,这要是再退回去可就困扰啦。所以,加油打起精神啊,别半途而废了。“

丁丕叡搂着雷尔斯的肩膀,大笑道。

雷尔斯看着丁丕叡的侧脸,双眉低垂。

和平时不一样,丁丕叡的出现和他那明快的声音没能让雷尔斯放松下来。不,或许是说正是因为丁丕叡的表现……和平时太过于相像,完全不像一个恐惧的人,那和现在的自己区别十分明显。

这样的状态,让雷尔斯感到一种深邃的孤独。一种从内而外的彻底的孤独,或许在自己第一次见到丁丕叡时获得了认同,但是现在,孤独将这份对雷尔斯而言唯一的认同隔绝在了心灵之外。一切都仿佛在漫天乌云的威压下远去,让雷尔斯根本找不到吐露内心的对象。

本该紧紧搂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却感觉像幽灵般若有若无。

“丁丕叡,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这种问题今天是你第二次问我了。有那么不安吗?”

休息时间。雷尔斯和丁丕叡并排坐在玻璃门的旁边,丁丕叡手里握着一瓶混合果汁,吸管叼在嘴里,不时用牙齿摆弄一下吸管的末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的右脚在地上不断踩踏,像是踩着鼓点一样,尽管丁丕叡并没有在听音乐。

“你老是重复已经说过的事,这样会变得烦人哦。”丁丕叡吸完最后一口果汁,说道。

雷尔斯目光呆滞地看向体育场的中间,没有回应。天黑了,玻璃外面的校园再一次隐没在夜幕之下,和出事的那天晚上如出一辙。雷尔斯感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着,他感到不安,那个怪物似乎随时都会从夜幕中突然出现。

“我那天做的选择是正确的吗……?”雷尔斯喃喃自语道。

“什么?”丁丕叡转过头,问道。

“丁丕叡,我在想……那天晚上在路口的时候,我前去追云川这个选择……真的没问题吗?”

雷尔斯双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虎口扶在自己的额头上,将自己的脸遮蔽在双臂间的阴影中。丁丕叡一言不发地看向丁丕叡,像拍证件照一样面无表情。

“我想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给自己的理由是‘不能再逃避’,我当时想……我不能让之前你帮助我建立起的信心白费。本来是为了让自己不再恐惧的……可是,可是——这算什么,结果不还是我现在,只能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我想,要是当时没有跟上去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但——但如果第二天说云川出事了,我肯定会后悔得想自杀啊!那,我当时的选择有什么意义?不管怎样都是一个结果……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雷尔斯说着,轻轻抹了一下嘴角。

“丁丕叡,我知道你说得对,我的问题就是恐惧,但是……”雷尔斯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那话梗在他的喉咙里,不知道该如何说出来,在挣扎了五秒无果之后,只得放弃,“啊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现在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一点不夸张,就是这种感受。”

雷尔斯交叉的双手向中间用力挤压,那感觉像要把关节都崩开一般。

丁丕叡看着雷尔斯,调皮地笑了一下。

“哈哈,你能这么想就够了雷尔斯。”

雷尔斯放下双臂,不解地看着丁丕叡的笑脸。

“丁丕叡?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说啊,你能够想到这些就够了。”丁丕叡伸出手指,在空中画着圆圈,“能够意识到这样的事实就足够了。毕竟这是你问题的核心嘛,不用担心,知道问题了慢慢改就完了,别想太多。”

两人对视着。话头像一条延伸的曲线,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雷尔斯心里还有不少想说的,但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他找不到把话题继续下去的合适说法,除了把交谈结束掉之外他别无他选。

丁丕叡站起身来,从兜里掏出手机走向一旁的自动贩卖机。雷尔斯静坐在原地没有动。他对着体育馆的中间发呆,在和丁丕叡倾诉过后,雷尔斯心里的恐惧也多少获得了一些缓解,这让他终于能够好好地看看周围的人们了。

社长雅各布正坐在对面玻璃墙下的长椅上,和云川奈彩聊天。雷尔斯这才想起来,最近总是能看到云川和雅各布凑在一起。作为三天前事件唯二的半知情者,他们或许有着什么特殊的共同话题。其他的学生几乎人手一瓶饮料,有人正喝着和丁丕叡一样的混合果汁,另有人则偏爱清凉的茶水。他们两三为伍,在体育馆的各个角落来回游走,天南海北地聊个不停。

雷尔斯仰起头,把视线挪向天花板。他突然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能够听见时间的流动。在同学们的话语声中,雷尔斯似乎听见了过去每个时间点大家的说话声,一直汇聚到当下这里。这还是雷尔斯第一次切实地意识到自己处在“当下”的时间点上。

“雷尔斯·奥芬特?”

突然有人叫自己名字,雷尔斯吓了一跳,从刚才的发呆状态中解除了出来。他摇摇头,发现是胡克·法兰。

“你……找我干什么?”面对丁丕叡以外的人,雷尔斯依然放不太开。

“我想跟你说说和丁丕叡那家伙有关的事。”胡克侧身靠在刚才丁丕叡位置旁的玻璃墙上,严肃地说,他的眉头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正在微微颤抖,“虽然这么做有些背后说人坏话的意思,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知情。”

雷尔斯带着将信将疑的眼神看着胡克的脸。他记得丁丕叡和自己提到过胡克,说他“虚伪”,“两面三刀”。这令雷尔斯不太敢信任面前这个人。

“丁丕叡肯定没跟你说我的好话。他不喜欢我在别人面前用技巧的风格,这我还是知道的。”胡克很轻松就看穿了雷尔斯在想什么,“说我不真诚,玩弄人心都好,也算事实了。但你现在可以相信我,我绝对是坦诚的,不会骗你。三天前那件事情的重要性我想你应该清楚。”

“……”雷尔斯的表情没有变化,唯一的反应就是脸颊的抽动。

胡克一言不发地看着雷尔斯,带着十分锐利的目光。

“你有没有觉得,丁丕叡他太过于放松了?就好像那天他根本没经历过那些事情。”

“……对,有一点……”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问题。”胡克伸出一根手指,说,“我看得出来你在害怕,奥芬特。实际上我也很害怕,晚上睡觉也睡不好。但是丁丕叡他完全没有这样的表现,一点都没有。明明那天晚上刚从街道里冲出来的时候,他还吓得跪在地上起不来。”

“胡克·法兰,你说这个到底什么意思?”

“……”胡克等了一下,然后慢慢开口说道,“丁丕叡在精神上感觉不太正常。”

“什——”

“不不不,我没说他有精神病。我是说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不是很稳定,甚至可能已经出现了很致命的掣肘。”

“喂,胡克·法兰,你不要无缘无故地说别人……”雷尔斯转过身去,试图压低嗓音。他下意识地想要维护朋友的“权益”。

“先听人把话说完!”胡克厉声打断了雷尔斯,他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道,“我不是无缘无故。今天中午,我找丁丕叡聊了一下,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一直在避开深入讨论那条巷子里的事,一直在针对我。就算是平时,他对我也没这么大的敌意。可能事实上,他也很害怕,但是他启动了什么方式来保护自己,像是用行为把自己罩在一个保护罩里一样。他这种过分的表现,就是一个可能的证据——奥芬特,你最近有没有类似的感受?”

“……”

“雷尔斯·奥芬特?

“……有,我觉得他最近有些过于活泼——“

“嗯。但要是这些都是真的,真正让人担心的是,为什么他的保护机制会让他过分表现。如果是他潜意识想要强调什么的话……雷尔斯?”

“啊……?”胡克突然改口不叫自己的姓了,让雷尔斯惊了一下,“什么?”

“这件事对我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个东西的精密度,不太可能是自然形成的——我担心接下来附近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但如果丁丕叡真的是这样,他可能比你更不能承受有些东西。我和他,看事情都看得太透了。”

“胡克·法兰?——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啊……看得太透了?”

胡克没有再多做什么回应。他扭头看向体育馆对角的厕所位置,丁丕叡擦着手从那里缓缓走出。胡克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小心行事,奥芬特。”

他留下一句,然后阴沉着脸走开了。雷尔斯看着他缓缓走向体育馆的另一侧,有些不知所措。胡克的行为就像一个匿名信使,传递完信息就遁入未知,没办法和这样的人建立什么联系。

“雷尔斯,咋么了?”丁丕叡走过来,问道。

雷尔斯回头看向丁丕叡的面庞。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寒从心底冒出来,波及全身。胡克的一番话,让雷尔斯本就抱有的焦虑进一步提升。雷尔斯半天说不出话,他本能地回避着丁丕叡的目光,不敢和胡克口中那个“不太正常”的丁丕叡对上眼。

“没,没什么。丁丕叡,没什么——”

丁丕叡沉默着,一言不发。

“开什么玩笑!我都把地图给你们了,还帮你们做了打点,要不是我的话这个实验根本不可能成功,现在才跟我说没有报酬几个意思啊?”

男生猛捶桌子,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怒吼道。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厚重的声音,明显是被电子系统处理过的,分辨不出来那声音原来的音色。

“是的,这我们也得感谢你。你在这个计划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而且打点打得很完美。“

“那你们还——”

“那就给我解释一下那几个人,小子。”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人?”

“实验当晚为什么会有四个学生跑到实验区域去,还让他们看见了那东西?我不是把布置驱散闲人术式的任务交给你了么?所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啊……好好好是我的疏忽,可是这又怎么了,让他们闭嘴不就——”

“蠢货!你以为那么容易?交给你的任务没有完成就是没有完成,既然这样,你他妈一个子都别想得!明白了吗?”

“哪有你这蛮不讲理……喂?喂????”

男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电话的另一头没有给他机会,电话持续发出嘟,嘟的声音,宣告对面已经挂断了通话。

男孩往后无力地倒在椅子上。昏暗的灯光照在他身旁的写字台上,一堆废稿纸胡乱地堆在上面,边缘互相覆盖,形成的阴影看上去令人十分不安。几包吃了一半的零食散乱地放在桌面上。

“这要我怎么办啊——”

                          To Be Continued

身为中国人的意义

身为中国人的意义

社科期末内容

身为中国人的意义,我认为想要明白这个问题,那么我们应该明白“中国人”这样一个词有着什么样的含义。

从我们今天的角度上来看,拥有中国国籍的人,就可以被称作中国人。这是从法律定义的角度上来讲的。如果将这个概念再稍加扩展,拥有链接到中华民族血脉的人,即使他没有中国国籍,例如海外华侨,他也依然被我们称为“华夏子民”。

换一个角度讲,居住在中国领土上的人,也可以称作中国人。在百度百科的“中国人”词条旁边,所显示的定义分类也是“地域归属概念”。显然,定义中国人,和中国的这片土地也有着明显的关系。

不过,这些条件没有一个能够完整的定义“中国人”。

它们分别从不同的角度来定义了中国人,法律,血统,地域。但是在这些例子中,我们总会找到一些符合这条条件,但是不被我们称为中国人的个体。即使将这些概念叠加在一起,也不可能将这种特殊存在消除掉。

这些终究只是表象,是浮于表面的表现。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国的历史上,是没有“中华民族”的概念的。这个概念是在近代才被提出来的。即使是“汉族”种族,也没有说一定要是汉族人才能是中国人。中国也不是一定是作为“一个地域国家”而存在的,这个国家从来就不会有既定的界限,说离开了这个范围,你就不是中国人了,而回来你就又是中国人了。

显然,历史上中国的概念不具备刚性界限,它是弹性而不确定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的概念实际上是相当普世化的。

所谓中国人,并非以血统区分,也并非以地域区分。它的内核,是具备相同的文化认同的一群人,是文化的自由结合。(参考黎东方《我对历史的看法》)

如果从历史上寻找一个朝代的话,那么宋会是一个不错的例子。我们今天定义的宋代时的中国历史,可不仅仅是宋王朝自己,北方的辽,金,西边的西夏,还有南边的大理,这些国家并不是大宋的领地。但是它们也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分。

这些国家分别处于不同的位置,由不同的种族组成,是不同的政权。但是它们都运行同一种文化逻辑,都运行源自中原的汉文化。

宋自认为是自己具备“中国”的正统。但是,辽金并没有放任大宋称自己为中国,而是同样试图证明自己是中国的正统,它们潜意识上并没有把自己当成中国之外的政权,是要独立于中国这个概念的。在同样的文化影响下,这几个政权同样将中国的正统看作“文明”所在的中心。

以文化会人,这种非刚性,而且普世化的定义,让中国人的概念能够兼容许多不一样。中国正统所在,正是汉文化认同的“文明中心”所在。如果你相信同样的文化,我们具有相同的文化认同,那么我们就一样身为中国人。如果你不再使用汉文化的文化逻辑,那么你也可以随时退出。

在文化认同下,中国人并不常对外界和异己持有强烈的抵触情绪。中国人从来没有将民族和文化挂钩,不曾掀起只许你死,不许你活的清洗。中国默认异己的存在,不言绝对。

同样,文化认同也不意味着中国软弱。相反,中国表面上无组织,事实上具备非常强的团结。依靠同一种文化认同所延伸开来的差序格局秩序,不仅仅是单纯存在于制度上的约束,更是深入了每个中国人的内心。正因此,中国具备极强的韧性,即使使政权覆灭也无法消灭中国,文化会存在在每个中国人之间,缔结成一张看不见却又坚不可摧的大网。

这两点结合在一起,也使得中国具备强大的感染力,来到这里的人们在这种普世化的视角下无一不被中国文明所接纳,所同化。同样变成了具备汉文化文化认同的人。

这份文化认同才是定义中国人的最关键要素。

身为某一个群体的意义,自然是要思考这个群体的特点在当前环境下,和其他群体存在的不同之处。以及,这种不同能够带来什么价值。

中国人的核心在于文化认同,那么身为中国人的意义,其中的关键也是在于这份文化认同的精神。这份文化认同,为中国带来了普世化的理解以及源自内在的韧性。我认为,身为一名中国人的意义,正是在今天的世界中,找到从这文化认同中产生的特点所应该存在的位置,并从这个位置上发挥它的作用。理解过去的文化,将它的智慧存留至今,去芜存菁,让它继续在今天的背景下向未来延伸。

找到自己文化的位置,传承并令其发挥它的作用。这就是身为一名源自文化认同的中国人的意义。

宋代(北宋)的深入探究:现代文明的拂晓

宋代(北宋)的深入探究:现代文明的拂晓

社科期中内容

第一模块 探究内容小论文

在开始我们的探究之前,对于宋这个王朝,很难产生自豪感。即使在社科课程的学习过程中了解到,宋并非像大家刻板印象中积贫积弱的形象那么不堪,可是它对外是孱弱的,被动的,既没有汉朝和匈奴角力的威猛,也没有唐朝万国来朝的气魄,因此不免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窝囊的朝代,谈不上泱泱中华的大气。

这是事实。面对北方强悍的辽金政权,还有草原上剽悍的蒙古人,甚至是西边党项的西夏,宋的力量都呈现颓势。

但是,经过了深入探究,我们逐渐发现,宋的强大并不是从军事上体现的。事实上,宋“以对外的颓势,换取了内部极其蓬勃的活力”,其盛状,纵观历史都是它独一份。

宋代的方方面面,都显露出和近现代社会相似的逻辑,似乎只需临门一脚,就能够步入现代化的大门一般。

如果说“唐是中国中世纪辉煌的落日,那么宋就是中国近现代的拂晓时刻“。

(参考吴钩《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第一部分,虚君实相

在宋以前的朝代,大多面临一个十分困难的矛盾——皇帝与贵族,豪族的矛盾,皇帝的权利受到贵族和豪族制约。春秋战国时代的周天子和诸侯之间已然存在类似的矛盾。汉朝时代的士族掌握文化力量,制约皇帝,皇帝唯有依靠外戚和宦官才能对抗他们。隋唐的关中本位,也令历代皇帝束手束脚。

安史之乱基本上终结了豪族社会。随之而来的宋是“平民社会”,贵族的势力基本上消失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官宦的力量。这对皇权而言是个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的好机会,但是宋没有这样做,相反,它采取的是“虚君实相”的状态。

宋太祖的立法创制智慧可以概括为:“渐进的改良为路径,分权与制衡为宗旨”(吴钩《知宋》父亲序),显然,宋的政治制度虽然继承了前朝的框架,却没有将权力集中的意愿。

虚君的概念,源自儒家。以儒立国的宋,“虚君”已经成为了宋代士大夫的重叠共识(吴钩《宋:现代的拂晓时辰》p400)。程颐提出:天子是天下的主权者,但是宰相才是天下的治理者。北宋名臣富弼曾告诫宋神宗:“多出亲批,若事事皆中,亦非为君之道。脱十中七八,积日累月,所失亦多”(吴钩《宋:现代的拂晓时辰》p401)。也佐证了这一观点。

事实上,就连君主本人,也不敢公然和这种共识唱反调。宋太宗不得不承认:“无为之道,朕当力行之”。真宗皇帝对辅臣说:“军国之事,无巨细必与卿等议之,朕未尝专断,卿等固亦无隐,以副朕意也”。而宋仁宗,更是一个典型。在宋的体制下,治理和执行的权责在于政府,而非皇权。(吴钩《宋:现代的拂晓时辰》p402)

实相,我们还是引用程颐的看法——“天下治乱系宰相”,在宋代的士大夫心中,实相和虚君一样是共识,一个理想的政体结构理应为:政权归于君主,治理权归于宰相,“权归人主,政出中书,天下未有不治”。(参考吴钩《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从这样的角度上看来,宋的政治思想和英伦的君主立宪制,有神似之处。

对于宋人而言,他们对于这一切的理解出自“公天下”的概念。皇帝并非高高在上完全不可触及,事实上宋神宗和王安石的关系,看起来也令人颇感舒适,没有过多的规矩与架子掺杂其中。这从侧面体现出宋朝臣民的活力,对于宋而言,世俗力量和臣子的发言权受到了重视,官僚阶级获得了源自自由的活力。

因此,虚君实相的思想状态,正是宋身为“现代化萌芽”的体现。

不过,虽然目的在于制衡,这种形式却不能保证绝对的稳定。虚君的思维下,皇帝缺乏管束力,国家也就缺乏统一性的铁腕来保证制衡的稳定。高度活力带来的不仅是昌盛的发展,也有不堪的腐败。王安石和司马光就最合适的政治体制互相攻击,互不想让,引发了朝廷内部的党争。这两人尚且是君子,接替他们立场的人则参差不齐,党政很快由政体讨论变成了纯粹的利益斗争。这样的状态,也让北宋失去了足够的内部政治力量,本就紧张的国库更加危险。北宋的灭亡也在此埋下了祸根。

第二部分,城市变革

唐朝的长安城有一个最大的特点:规整

唐代的城市组织排列紧密,非常方正规整。整座城就是一个漂亮的矩形,内部的街道笔直,呈直角形交错,间隔几乎相等,形似平面直角坐标系。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左右的结构也呈现对称。

除此之外,唐的坊市是分开的。商业区和居民区有着明确的界限,并且实施严格的开闭市制度。如果没有政府严格的规定管理,城市显然不可能这么整齐划一。

但是宋代的开封城完全是另一副样子:出于迁就民居的原因,城墙有些歪曲,城内的街道也不再互相垂直,规整分布,斜状的街道小巷随处可见,甚至干脆沿着斜穿的汴河建起一条沿河大街。(吴钩《风雅宋》p327)

坊市间的围墙已经消失。宋代的城市状态和现代区别并不大,临街的建筑墙体敞开,开门迎客的门店,酒店,饭店比比皆是。不仅如此,还有地摊,草市和流动商贩。娱乐场所集多种功能为一身,吃喝买卖一应俱全。(参考吴钩《风雅宋》)。四大名著《水浒传》中所描写的城市风光已经深入人心,街边的门店,酒楼,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肉铺就在街边,武松也是把西门庆从街旁的酒楼里扔到了街上。

宋代的城市充满了市井气息,非常的自由。对于城市内的状态,没有过多的规定,也不会有过分的调控。原本贵族专属的娱乐场所普及大众,一派繁荣的样子。

唐朝的严格制度不免会抑制民间和商业的活力。这种积压在宋得到了释放,宋朝城市内的盛景和繁荣,正是民间力量和活力充沛的证明。这样的活力造就了宋朝时优质而丰富的平民生活,商业也得到了很大的鼓励,获得了发展的机会。在这样的温床中,当民众不再只思饥饱,商业几乎不受限制,则有了孕育市场经济体系,乃至是资本主义的可能性。

由此可见,宋朝的城市革命孕育了现代市场经济的萌芽。

第三部分,文化体现

出于宋朝蓬勃的民间活力同样给了文化发展的机会。

宋代的画作有个特点——含有丰富的写实主义精神。宋画讲究细致观察,力求准确再现。这样的集体风格并非巧合,而是宋人追求“格物致知”的时代精神的体现。“格物致知”是宋代士大夫非常心仪的方法论。台湾艺术大学刘敏静教授的观点是:“宋人的格物精神很发达,他们对单一事物感到好奇,有着大量的咏物诗。”(吴钩《风雅宋》自序)。

宋代出现了大量研究自然万物的谱录。诸如《墨谱》《云林石谱》《茶录》《酒谱》《笋谱》《菌谱》《蟹谱》《昆虫草木略》等等等等。(参考吴钩《风雅宋》自序)。

还有著名的《梦溪笔谈》,这本著作记载了当时宋朝科技,人文,政治等各个方面的状况,堪称“北宋百科全书”。

宋代诗书画的发展同样十分蓬勃。宋代古文发展的多元性前所未有。宋代的诗词早期以模仿唐诗为主,在欧阳修之时,诗歌的创作开始抛弃旧俗束缚,将不切实际的文风扭转过来。

王安石,苏轼等文人的创作则真正凸显了宋代风采。相比唐诗,宋诗更注重筋骨思理。但并不是枯燥的哲思义理,而在于“性情”。黄庭坚:“诗者,人之情性也。”除此之外,宋词在中国文学史上,也可谓独领风骚。(知中《幸会!苏东坡》)。

宋代也是儒学再次崛起的时代。需要依附在稳定环境中发展的儒学,在汉朝往后的乱世之后一蹶不振,直到宋朝,出于正统性的论证需求,以及稳定而具备活力的环境,儒学重新站了起来。著名的程朱理学在此时诞生。虽然“存天理,灭人欲”常被认为是禁锢人们的僵固思想,但是实际上朱熹的意思是要控制欲望的尺度,并非一味压制。相比前朝的儒学,这里的儒学更加完整,更加系统化,也更具有理性色彩。

以上内容中,我们可以看见从宋朝“虚君”的思想中,延伸产生出来的民间活力,与今天社会相近的自由度,以及其中所体现出来的【人文精神】。

民间自身强大的活力,思想上也并没有指向单一的,唯一的对象,皇权不具备非常强的绝对性质。这些构成了极其具有人文精神的一个社会。因为自身具备足够的分量,多种元素互相交错,没有谁压谁一头,得以让宋代的人具备更加灵活的观察力,好奇心,以及更加丰富的思考。“人”和“生活”隐约中似乎得到了强调。

不仅如此,从王安石变法的条例中,我们也能看出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的影子。自由的商业活力,让宋朝在表现上一度很接近近现代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和西方的文艺复兴有着神似之处。也难怪宋朝获得了西方汉学家“中国的文艺复兴”的评价。

宋朝具备历代封建王朝所都不具有的丰富的人文精神,在表现和思想上,也和近现代变革中所强调的自由与人文有着十分相像的形态。从这层意义上,宋朝是名副其实的“近现代的拂晓”。

Artifact4:数学教学(复习)项目

Artifact4:数学教学(复习)项目

Intro:这个项目的开始最初是数学一课程上大家投票决定如何复习,其中,让学生来组成小组,分别负责所有知识点中的部分项目,成了最终敲定的方式之一。

因为是团队工作,我身为组长首先要保证团队对于我们要负责的内容理解到位,不能出现自己讲的东西自己队员还不清楚的状况。因此,在开始准备讲课之前,我召集大家进行了一次集中的知识点讲解,以解决大家的困惑。

随后是任务分工,整个项目包括讲解本身,留课后作业,以及制作知识点笔记。我选择的分工思路是各自负责自己擅长的部分,而不是惯用的平均分配。我自己最擅长知识点本身,而相对欠缺实际制作能力,因此讲解和制作知识点笔记,还有为整个项目规划大纲的工作由我来负责,准备ppt,搜集课后作业题目的硬工作交由其他同学完成。

这次的团队合作相对简单,没有非常深入的磨合,除了个别同学响应不积极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Reflection:这次工作对我的提高包括对于自己所讲解的数学知识的进一步深化理解。为了能够更好,更完整的为大家讲解清楚,我重新梳理并通过实际执行系统化地理解了这次的主要知识点。

随后,这一次的内容还为我增加了一种全新的体验——授课,正经地教授课程。这样“立场的转换”让我稍加理解了作为一名老师的感受。包括在讲课过程中的说话速度,如何活跃课堂气氛,还有把控整体的进程节奏,都是一次有意义的练习。尤其是节奏把控上,我获得了一次非常好的体验。

我认为自己的团队沟通能力还有可以提高的地方,虽然分工等工作都是各自去干,但是成员之间的意见交流却远远不够,整体合作思路还是我“一手包办”的。我或许可以在下次轻合作时尝试更多的交流看看效果。

Artifact3:自我认知

Artifact3:自我认知

Intro:其实自我认知的学习进程并不是由我决定开始的,我选择自我认知课程的原因有两个:第一个是上学期的古文入门这学期并不开展新内容,所以没有选择,另一个是我希望能更多的了解自己,帮助自己更好地进步。

在整个自我认知的学习过程中,我们从认知的基础思考讲起,然后沿着人类大脑由内而外的逻辑:本能,情感,理性的顺序逐步递进,先后学习了思维模式,依恋和个人品牌思考。

Reflection:自我认知课程的学习让我接触到了很多有意思的心理学知识,除了丰富了我自己的知识储备之外,我还尝试在小说的人物塑造中运用相关的知识。

不过,自我认知课程的知识也打开了我全新的视角。从自我认知的知识中我获得了审视自己的工具,从中也逐渐学会了正视自己的不足与弱点,将它们当作自己客观存在的一部分,而不是不能被允许的错误。这是一个壮举,也是我能够继续进步的一个很大的助力。

Artifact2:小说写作过程

Artifact2:小说写作过程

Intro:最初想到要写小说是因为自己在假期里无聊,想要找事给自己干。后来发现自己逐渐迷上了这种表达形式,于是就设想将小说作为自己未来的个人品牌打造。这就是我对于小说写作的原始态度。

小说写作是一个长时间持续性的工作,所以前后所采用的执行方式也不一样。最开始是完全凭借灵感来写作,心里有一个大概的大纲,但是具体的内容具有很强的即兴性。这样的状态从2019.5持续到2019.11。在那之后,我尝试了将大纲写出来,并专注于表达一个既定的主题。最近所采用的写作形式则更加详细,表现一个既定的主题,并尝试将情节和人物逻辑的交错提前设计好,除此之外,关于人物塑造的方面需要有所考据。

一般来讲我会在小说中融合自己生活中体会到和学习到的大多数内容,我写作的目的之一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向他人传达我的感受和想法。最近的写作中,我尝试学习和依恋障碍相关的内容,用以更加完善地构建人物。同时试图用社科课程的历史内容来构建自己世界观下的主要矛盾逻辑。

Reflection:小说写作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它培养了我另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有时候我走在路上会想周围看见的景色,在小说里如何描写。得益于长时间的艺术学习,我有观察生活中细节的习惯,在小说的加持下这样的观察获得了另一种角度。情节的塑造培养了我对事件更加辩证的,更加完善的逻辑思考,人物的塑造让我更进一步理解人的情感和思维,想要表达的哲思也逐渐和现实的逻辑联系在一起。整个过程,可谓和探月内我的成长相辅相成。

小说对我而言是一个全方位的促进,它在使用我学习和接触到的内容的同时,也不断给我带来收获和惊喜。它是一个融汇贯通的过程。

至于我还可以继续成长的部分,我认为我各方面都需要成长。一来小说和我的生活思考密不可分,往往不是一个可以突击提升的项目,二来对标真正优秀的小说作品,我认为我的人物塑造和情节节奏都存在不小的掣肘,对于未来想要尝试的写作行业也并非十分了解。这些都是我需要补足的地方。

Artifact 1:社科期中论文

Artifact1:社科期中论文

Intro:我做这个项目的原因最开始即完成社科课程的学习任务,但是除此之外,在社科课程中积累的对历史的兴趣也成为了我的动力。我也想通过这次探究,更多地了解中国历史的内容,并检验自己的论文写作水平。

我的论题是:宋代是现代文明的拂晓。首先我需要一个完整的结构,以便于我填充具体的论证内容。在确立论文的结构之后,我结合社科课程中学习的宋代相关的知识,查阅和宋代相关的书籍,并筛选出可以证明我论点的内容,同时留意可能使我论点被推翻的内容。考虑到自身的局限性,我不可能完成一个非常完整的论述,因此截取了自己能力增长范围内所能驾驭的内容,也因此,这篇论文只是一次初试,并非是标准的论文,是存在论证不足的。

我寻求了同学Karissa的帮助,我们互相交流了寻找的论点,以便确定更加客观的视角。在结构搭建和逻辑方面我同样寻求了妈妈的协助,我们两人在讨论之后确立了整篇文章的大纲。

Reflection:在这一次的项目中,我首先是学习到了更多有关宋代的知识,包括当时的主流政治思想,城市状态,以及文化特点。事实上,随着相关知识的增长,我自己已经一改对宋代的认知。不过我并没有进行十分深入的研究。

这是我新摄入的知识。而在我已有能力和知识上的提升,我认为主要集中在两方面——第一方面是书面计划的积极性,还有一个是我自己论文写作的能力。前者主要是通过构建论文大纲的时候实现的,我在进行笔头的计划设定之前有素材也知道大致结构,但是并不清楚如何去写,需要将这些散乱的想法固定在纸上以便于使用。后者则是单纯的提升,关于论文写作我有了实际体感,这有利于我日后继续进行更好的论文创作。

我认为自己在论文内容本身上存在可提升空间。这一次的尝试是第一次,最大的收获实际上是体感,对于论文的严谨性,完整性都没有做很完整的思考和构建,在这方面我仍需努力。

光的声色:插图版本

光的声色

Colorful sound of light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第一章【光学物理】

    “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本次航班即将抵达最终目的地。现在飞船正在进入大气层,预计两到五分钟后抵达首都中央星港。请乘客们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放倒座椅靠背。”

    飞船里的广播响起,在震动中听上去嗡嗡不清。乘客们纷纷按照广播的指示完成调整,静静地躺在飞船的特制躺椅上等待着冲击的到来。

    随着鸣响起的闷声,飞船开始剧烈地摇动。金属结构振动和碰撞的声音填满了客舱空间,引得乘客们的心脏随之加速跳动,每个人都在这一片声响中感到紧张不已。

艾布雷兹·亚克罗躺在舷窗旁边,他看向窗外。飞船现在正沿着拜格斯的北回归线滑行着,窗外弯曲的地平线后绽放出明亮的光线,像是由地面漫散射入太空中的光之翼。那是华瑟虫族帝国主星系的恒星b-375发出的光芒,此时,拜格斯的东半球正沐浴着那片光,从黑夜中苏醒过来。

艾布雷兹静静的看着恒星从地平线后升起,瞬间释放出无比耀眼的白光,在宇宙中看过去,宛如神迹一般壮丽。

飞船的震动加剧了,舷窗玻璃也开始发出格格的震动声。在飞船的一片片震动中,窗外的光芒仿佛不受干扰似的,仍旧在空中静静的闪耀着。随着飞船的移动,窗外的景色渐渐向船尾滑去。

艾布雷兹没有转回视线,这位年轻的虫人一直看着远处的光芒,没有动弹。他的神情,像极了一名虔诚的教徒看到自己的主神时的样子。

直到窗外的视野被大气层摩擦的火舌所掩盖,艾布雷兹才收回了他的视线。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在震动中闭上了眼睛。眼前再一次浮现出刚才的景象,宛如一首圣歌在艾布雷兹心底低唱起来。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世界。“他默默地,吟诵起一首已经记不起从何处而来的诗句。

“7月21日,抵达首都拜格斯。”

艾布雷兹坐在星港航站楼里,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轻轻写下这一段文字。他抖了抖手上的笔,不料墨水洒了出来,只好垂头丧气的再去一旁的文具店里买一支。

透过航站楼的玻璃墙,可以清晰地看见飞船的起降场。刚才载着艾布雷兹的快船此时正带着另外一批乘客向天际爬升而去,尾流在日光下折射着金色的光纹,在玻璃墙反射的闪光下熠熠生辉。

“啊啊啊——”艾布雷兹伸了个懒腰,收起了自己的笔和本子,背起了背包。

“好啦!这里,就是我那将要震惊世界的学术之旅开始的地方!”

艾布雷兹举起双手,在映射于航站楼里的晨光下高兴地说道。

一个小时后。

“喂,这是哪里啊?我要来的地方可不是这里——”艾布雷兹慌乱的看向自己周围,此刻,他正身处在不知道哪条街区,手指在手机的屏幕上不知所措地滑动着,可是导航好像刻意在刁难他一样,过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这可有够倒霉的。“艾布雷兹喃喃的说道,”从星港出来就被那个黑心的司机坑了一把,想自己找路又出这破事,天哪——“

正在他试图重启导航的时候,一个有些厚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位朋友,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艾布雷兹吓了一跳,他往后跳了一下,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一位身强力壮的警察站在他的身后。这位警官十分强壮,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硬朗,袖子好像有些承不住他粗壮的胳膊,要被撑的裂开的样子。

艾布雷兹看向这位高自己半个头的警官,他的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满溢着自信。

“那个——我想去帝国中央物理学会——“艾布雷兹有些结巴地说道。

“哦?新人物理学家吗?“那位警官笑了笑,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爽朗,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我带你去吧,正好我要去那边巡逻的。走吧,小子。”

说完,警官拉住艾布雷兹的手,向前走去。艾布雷兹打了几个趔趄。

“谢——啊呀!请,请问——怎么称呼您呀?”

“叫我吴大明就行。”

艾布雷兹一言不发地跟在吴大明的身后,他的心里此刻十分纠结,感觉那些冠状动脉纠缠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让人感到吃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帮助,艾布雷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态度对待才好。

“哎,小子,你是研究什么的?”吴大明转过头来问道,打断了艾布雷兹的思考。

“那——那个——”艾布雷兹有些紧张,导致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不稳定,“我是研究光学物理的,主要,主要是,研究光波的传播和反应……”

“你看上去很紧张啊,年轻人。“吴大明说到,”怎么,你不是拜格斯本地人吧?你以前在哪里呆着的?“

艾布雷兹咳嗽了两声。

“我是从班塔纳尔过来的,刚刚大学毕业,这才想来拜格斯去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报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一个物理学家怎么能不知道帝国中央物理学会在哪里呢,哈哈哈!”

吴大明大笑道。他好像并没有很在意自己身为警察的形象。事实上,艾布雷兹有些怀疑他那身警服是不是从哪里借来的冒牌货。

“小子,来华瑟虫族帝国的首都拜格斯行星,有什么想干的吗?”

艾布雷兹听吴大明如此问道,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做出能够震惊整个帝国的科研成果,留名千史!”

艾布雷兹几乎是鼓足了自己所有的底气,大声地说出了这句话。吴大明惊了一下,他回头看向这名年轻的物理学家,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青年能够有如此胆量。看着艾布雷兹眼镜后闪起微光的双眼,吴大明笑了一下。

“看你刚才那么紧张,我还以为你是个胆小的家伙呢。没想到你很有志气嘛,小子!我向你道个歉,哈哈哈!”吴大明爽朗地笑着,说到,“那么,作为一名男子汉,就要说到做到啊!”

艾布雷兹使劲点了点头。他知道吴大明其实没有看错,自己的确胆子不大,比起他人更加怕生。但是,对于艾布雷兹而言,就算其他时候不行,如果说起自己那个从小立下,至今未变的梦想,就必须拿出自己最高的底气来。

这是艾布雷兹用以表示自己决心的方式。

“好了,就是前面。小子。”吴大明在一个丁字路口停了下来。在路口对面,矗立着一栋巨大的建筑,看上去像极了西方那华丽的皇宫。“那里就是帝国中央物理学会了。”

说着,吴大明转过身来,看向艾布雷兹。

“我就送到这里啦,很高兴结识你,小子。我等着在报纸和新闻上看到你的名字。后会有期!”

说完,吴大明转过身,向着街道的另一侧走过去。艾布雷兹看着这位警官吹着口哨,步伐随意的样子,叹了口气。

“谢谢你!“艾布雷兹对着吴大明的背影大声道谢。但是吴大明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只是继续迈着那随意的步伐走向街角的拐弯处。

“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连我名字都没问……”艾布雷兹喃喃地说到,”不过,说真的……他真的是个好人……”

说完,艾布雷兹转过身,看向自己对面的帝国中央物理学会。

整栋建筑用琉璃装饰着,在一片晴空之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就像是一颗镶嵌在城市中央的欧泊石一样。艾布雷兹看着那片光的耀城,看的有些出神。他觉得那些装饰在建筑表面的琉璃不是纯粹的装饰物,它们将自己的希望附着其上,和阳光一起反射到空中。

艾布雷兹深吸一口气,空气很清新。

“我来了,我将要,让世界都看到这片琉璃的闪光!“

“姓名?“

“艾布雷兹·亚克罗。“

“年龄?“

“24。“

“按照之前你投放的简历来看,你是来自b-660星系班塔纳尔行星的光学物理学家,4月从大学毕业,以上信息属实?“

“属实。”

“好,那么亚克罗先生,恭喜你成为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预备成员。请您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完成一篇或多篇关于您专业方向的论文,届时学会将会完成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面试官把证件递回给艾布雷兹,礼貌地说道。艾布雷兹站起身来,低头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了面试厅。

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大堂一样很华丽。这里的设计采用的是虫族古代宗教【主神教】的教堂式设计,据历史记载,在距今约1700年左右的时间,主神教中衍生出了现代物理学的基础。为了致敬自己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先辈,帝国物理学界特地将物理学会建成了教堂的样式。

艾布雷兹走到大堂的一侧,坐了下来。对面的一幅镶嵌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幅画表现的是【圣光之神】。艾布雷兹隐约记得,在主神教的传说中,圣光之神是司掌希望,生机与未来的神明,祂没有形体,在人们眼中,是一团永不熄灭的光,在时间中波动着,为这个世界带来生命的动力。

画上的圣光之神就是一团光球,画面的背景是很深,很深的普蓝色,那个金黄的光球由无数的碎线点列而成,像一个扭动的漩涡,纹路的走势散发着无言的生命力。在暗淡静止的背景中,【圣光之神】正用自己天生的能量将黑暗驱散,吞噬,令人感到很温暖。

“这幅画,很美,不是吗?“

正当艾布雷兹欣赏这幅画作的时候,他的身边传来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他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看到一位年迈的老人站在自己身边。虽说已经上了年纪,但是她看上去仍然十分精神。眉宇间透露出像那幅镶嵌画中圣光之神一样活力与生命力,让人不敢相信她脸上皱纹的存在。

“你是新来报道的亚克罗吧,孩子?“老人在艾布雷兹身边坐下,说到,”这几年的新人中,你是唯一一个停下来看这些壁画的人。我这一把老骨头,差点以为再也看不见你这样的人了呢,呵呵呵……”

“请问您是?——“艾布雷兹礼貌的问道。

“哎呀呀,瞧我这记性,和人说话居然忘了自我介绍,实在失礼。“老人低下头,摸了摸头后面苍白的银发,笑道,”我是奥莉薇娅·索里·费尔特,很高兴认识你。“

听到老人说出自己的名字,艾布雷兹惊讶地往后跳了一下。奥莉薇娅·索里·费尔特,只要是光学物理学界的研究人员,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艾布雷兹意识到,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华瑟虫族帝国最权威的光学物理学家,没有之一。

艾布雷兹连忙站起身来,向老人鞠躬:“前辈言重了,我才失礼的一方。竟然没有认出您来。“

老人笑了笑,招招手示意艾布雷兹坐下。

“不用这么客套,只不过一个快进坟墓的老太婆而已,不用这样,不用。“奥莉薇娅说到。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唾液,怀着紧张的心情坐了下来。虽然奥莉薇娅那样说道,但对于艾布雷兹而言,待在这样一位”大师“身边,无疑会让自己背起无言的压力。

“现在的年轻学者们,总是太注意这些表面形式的东西。“奥莉薇娅叹了口气,她看着对面的镶嵌画,有些无奈地说到,”每次看到那些来去匆匆,一心全扑在学术论文上的年轻人们,我总觉得他们有些可悲啊。“

艾布雷兹略带不解地看向奥莉薇娅。

奥莉薇娅明显读懂了艾布雷兹的眼神,她缓缓站起身,说到:”其实啊,学术本不该弄得这么乏味的…….”她走到镶嵌画面前,抬头看向画面中央的【圣光之神】。

“天是神的双眼,在高处默望着万物,

“地是神的胸膛,在普世包纳着百态,

“风是神的脚步,在时间中回望过去,

“水是神的血液,在空间下涌通现实,

“焰是神的心脏,在机遇里窥见未来,

“声是神的礼物,在生命上连接奇迹,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世界。”

奥莉薇娅默默低吟出一首唱诗,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让人感到十分的优美。在她吟唱出最后一句时,艾布雷兹惊了一下。

那是他在飞船上念的那首诗。

“请问,您刚才唱的是……什么?”艾布雷兹有些急切地问道。

奥莉薇娅转过头来,微笑着说到:“亚克罗,你听过这首诗吗?”

“当然……”艾布雷兹回答道“但是,我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了,只是觉得它很美,就背下来了……”

“那是【主神教】曾经的祷告词。”奥莉薇娅回答道,“你知道【主神教】是现代物理学术的起源,对吧?”
    奥莉薇娅顿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曾经,【主神教】的神学家们基于这首祷告词,不断地思考整个世界的关系,各种假设层出不穷。现代学术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成型的。就算说这首祷告词是现代物理学的起源,其实也不过分。“

艾布雷兹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奥莉薇娅站在镶嵌画下讲述着。在他的眼里,奥莉薇娅本来苍老的身躯正在变得伟岸有力起来。

“可惜……现今学术界的风气似乎太过于较真了。好像大家都在下意识地在否定这个事实,不想去理解这些。越来越多的人只注意学术本身的东西,却忘了学术和人的关系。没有几个人还能记得将学会建成教堂样式的本意了。对于学术而言,这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艾布雷兹沉默了。他听着奥莉薇娅的诉说,感觉心里有什么空出了一块。

“可是,您为什么不帮大家指正呢?您是最权威的物理学家……“

“哈哈,我刚才才收到学会的退休信函,现在已经不是一名正规的物理学家了。”奥莉薇娅笑笑,开玩笑似的说到,“再说,大势所趋,就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用的。”

艾布雷兹有点失落的低下头。

“我的生涯结束了,可是你的生涯才刚刚开始,孩子。”奥莉薇娅见状,走到艾布雷兹身边和蔼地说到“既然你有这份想法,就想想办法怎么改变它吧。“

说完,奥莉薇娅缓缓地转过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向了学会大堂外面。

艾布雷兹默默地看着奥莉薇娅离开。等到奥莉薇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又把视线转回自己面前的那幅镶嵌画。

艾布雷兹明白自己有个特点,虽说是研究光学物理的人,但比起单纯地思考物理公式,观察光波,他更喜欢在生活中寻找那些令人赞叹不已的光景。对他而言,光似乎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自己从来没有把光仅仅当作一种电磁波,光是他的希望,是他的信仰。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和感受,艾布雷兹才打算走上这条研究光学物理的道路。他坚信光的原理中,会找到自己对光如此痴迷的答案。

镶嵌画上的【圣光之神】没有停止运动。看着画,艾布雷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了一种使命感。

对。

他要让大家明白,学术研究绝不仅仅只有公式和数字,还有人们对世界的感受与思考。

这是他的使命。

一个月后。

艾布雷兹将自己的论文打印好,装进背包里的文件袋里。他躺倒在自己公寓的床上,伸了个懒腰。艾布雷兹向一旁滚过去,抓住摊在床上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8月21日,准备提交最终审核论文。“他在笔记本上这样写道。把笔放到一旁的书桌上,艾布雷兹走向自己卧室的窗户,深吸了一口气。

“噢噢噢噢!“

像是为了应和自己的动作一样,艾布雷兹大叫一声。他双手抓住窗帘,唰啦一声将窗帘拉开。窗外,b-375正从地平线后冉冉升起。

艾布雷兹看向远处略显朦胧的晨光,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与一个月前在飞船上不一样,这里没有失重和震动,有的仅仅是自己和窗外的日光。

艾布雷兹看着b-375从地平线后爬出,瞬间光芒万丈。午夜黑暗的天空正在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的光树上被撕碎,城市正在褪去灰冷的外衣,接受着光的洗礼。一切又再一次在光芒中苏醒。

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口水。他觉得地平线上的晨光正在呼唤着自己。

“耶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艾布雷兹的大脑中充满了快乐的电流信号,正从他的视神经上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愉悦。

晨光下的一切,看上去都在希望中熠熠生辉。

艾布雷兹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将背包甩在背上,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然后,他迈开双脚,向着公寓门外走去。

“今天,就是一切正式开始的一刻!”

艾布雷兹将论文提交到审核部,随后,他来到学会的等候厅,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个蝗虫肉三明治,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等候厅里坐满了前来提交最终审核论文的年轻学者。艾布雷兹仔细听了一下其他人的聊天内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学术公式和原理的范畴。艾布雷兹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等候厅的玻璃大墙。阳光折射在上面,色散开来,从艾布雷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一抹彩虹浮在玻璃表面,将玻璃染上了绚丽的虹彩。

“真美。色散啊,有时候总是能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

“皮埃尔·卡门先生,请到审核部来报道,学会已经完成了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汪之原先生,请到审核部来报道,学会已经完成了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中井伊藏小姐,请到审核部来报道,学会已经完成了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窗外的日光正随着钟上时针的转动慢慢转换角度。艾布雷兹静静地盯着钟表,在它的玻璃表面上,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光斑。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刚才在等候厅里讨论的学者们,都一个接一个地被广播叫了出去。等候厅里人越来越少,很快,熙熙攘攘的等候厅里就只剩下艾布雷兹一人了。热闹的讨论声消失不见,艾布雷兹看向空无一人的厅室,有几把椅子还没有摆正。几杯咖啡还留在桌子上,可是已经不会有人回来喝掉它们了。

人们活动的痕迹还没有被消除,可是这里是那样的沉静,甚至让艾布雷兹难以相信不久前这里那热闹至极的氛围。看着这样的场景,艾布雷兹觉得时间好像固定住了一般。

艾布雷兹又转头看向窗外。日光在玻璃上色散的虹光消失了,玻璃阴阴地发出它原本青冷色的光泽。明明是正午,可是太阳的光线却因为被远处的高楼遮蔽,没有照进等候厅,好像随着等候厅的冷场,阳光也随着溜走了。等候厅散发着与时间不符的灰暗感。

艾布雷兹的心头不知为何,渐渐地蒙上了一层灰。那层灰削弱了光芒,让他那颗渴望光明的心脏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压力。

广播响起:

“艾布雷兹·亚克罗先生,请到审核部来报到。学会已经完成了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您好,主席先生。“艾布雷兹走进审核部,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男人鞠了一躬。然后,他转过身去,轻轻地关上了审核部用铜纹装饰的大门。

“您好,亚克罗先生,请坐吧。“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主席用右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艾布雷兹稍微压抑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心跳,自己胆小的毛病又在隐隐作祟。他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不要紧张“,一边缓缓地拉开椅子,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了下来。审核部房间在背阳面,屋里的采光显得有些暗淡。

“我读了你的论文,说实话,可以看得出你的学术功底很深厚,对于光波在不同环境下的粒子展现理论方面,不仅基本功扎实,而且还有一定的创新性思考。说实话,很好。”主席又略带慵懒的语气说道,虽然全是肯定,但却很难让人产生自信。不过艾布雷兹并没有太深刻的感觉,经过了一个上午的工作,任谁都不能保证活力十足。

“说实话,艾布雷兹,你在学术的能力上不输给现在任何一个新人。”

“谢谢,主席先生。”艾布雷兹回答道。比起语气,主席那“说实话”的口癖放而引起了艾布雷兹的注意。好像他默认自己的话太过于刻板,所以总是要刻意把语言讲的很似乎生动。

“不过啊……“

正在艾布雷兹想着有关主席口癖的事的时候,主席的话发生了转折。那一瞬间,艾布雷兹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你文章里非学术化的内容,是不是太多了?”

主席缓缓说道。语气还是那样略显慵懒。

“比如这一段,你在总结粒子展现的时候,加上了一句‘这些不同的粒子展现,可能代表着人们不同的情感需求体现’。让我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学术论文,不是可以任你畅想的诗歌。“

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口水,心跳加速。

“主席,我认为,现代学术不应该只注重理论和公式本身,更应该多加注意这些理论与人的联系。事实上,我本人……”

主席长长叹出一口气,发出唉的一声,打断了艾布雷兹的解释。

“你这是【主神教】的想法吧?”主席说到,“很抱歉,亚克罗先生,那只是历史,不是现代学术。或许现代学术的确是从主神教中诞生的,但那不意味着主神教就是正确的。相反,那种事缺乏严谨的证明,用它来衡量现代学术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可是,先生……”

“不要再说什么可是了!“主席一捶桌子,厉声道,“你这样的学术态度,绝对不是现代学术界需要的!我们不需要在学术上有花言巧语,我们需要的是公式和证明!那才是通向世界真理的道路。“

主席咳嗽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出对艾布雷兹的判决,沉重的话语像铡刀一样重重落下。

“因为你对待学术不严谨的态度,艾布雷兹·亚克罗,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拒绝您的入会请求。“

“主席先生……“

“什么都不用说了,走吧,孩子。”

艾布雷兹感觉世界在向自己身后流动,把自己往后无情拖去。身后阴影中的门像黑洞一般,好像迫不及待的要把艾布雷兹拖向他,穿过它,然后把艾布雷兹丢出去。。

“唔呜呜……”

心脏好像要被阴影的引力撕碎了。艾布雷兹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地方的一束光,把自己拉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漩涡。但是审核部里的采光十分暗淡,那若有若无的光线,一次又一次地从艾布雷兹的指尖滑开,抓不住。

一片朦胧中,他好像看到【圣光之神】正在离自己远去。留下自己和所谓的“使命”在原地苦苦挣扎。

“啊啊啊啊……”

当艾布雷兹回过神来,他自己已经站在审核部门外了。审核部用铜纹装饰着的大门紧闭着,像一面墙壁,好像不曾对自己打开过一般。艾布雷兹沉默着,站在门外,看着门上的铜质纹路。那纹路雕刻的是藤蔓,可是艾布雷兹无法从那毫无反光光泽的表面上看到生命力,只觉得,那不过是被做成了藤蔓样子的冰冷铜块而已。

艾布雷兹无力的跪了下来,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是什么事啊!喂!!!——回答我啊!——……啊……”

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大堂里站满了年轻的物理学家。热闹的氛围在大堂里鼓动着,年轻人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所有站在这里的学者们都通过了学会的考核,他们互相说着自己论文的内容,开玩笑似的炫耀着自己的学术能力,并声称这一定是学会选上自己的原因。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年轻的男性虫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堂一侧的一幅壁画面前,默默的望着画上金黄色的光球。

艾布雷兹目光呆滞地看着【圣光之神】的镶嵌画。他没有思考,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思考的力气了。

“……”

画面上马赛克光滑的表面幽幽地映射出艾布雷兹无神的双眼。艾布雷兹在无数马赛克中看见了无数个自己,他们正以同样无神的目光,从镶嵌画深邃的背景中看着自己。

艾布雷兹弄不清,也没有力气去弄清,到底是谁在注视着谁。

嗡——嗡——

一阵震动从艾布雷兹的口袋里传来。他从口袋里慢慢拿出手机,那是他定的十二点钟的闹铃。

艾布雷兹冷笑了一下。自己定这个闹铃,本来是想提醒被学会接纳后的自己不要太高兴,记得去吃饭的。本来连吃什么都想好了。可是现在,艾布雷兹只能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静静的坐在这里。

手机震动不止,但艾布雷兹没有想要关掉闹铃的想法。他看着屏幕上醒目的“12:00”,还有屏幕角上的反射出的大堂虚像,艾布雷兹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虚无中,引动世界……”

艾布雷兹用颤抖的声音低声念着【主神教】的祷告词,慢慢地站起来,缓步走向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大门。

推开门走出去,艾布雷兹抬头看向半隐在高楼后的太阳。日光像以往一样,闪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今天的阳光明明如此闪耀……

可是…….

为什么?……

……

本该在空中闪耀的光波,在那天悄无声息地停滞了。

有什么被改变了。

“……算了……先去吃饭吧……”

“不行,亚克罗先生,您的学术理论无法让皇家大学物理学基金会承认其学术合理性,很抱歉,我们拒绝您的入会申请。“

“光波的形式代表人不同的感情需求?你主神教的书看得太多了吧?亚克罗先生?“

“你这篇论文,简直就是对现代学术体系的亵渎!“

“哦,你是那个艾布雷兹·亚克罗啊?走吧,这里不欢迎学术态度不端的白日梦学家。“

……

自从那一天,被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拒绝之后,艾布雷兹曾尝试过去各个物理学会请求入会。他走遍了几乎半个拜格斯,在连续几年的时间里,不曾间断地向各大物理学会投出简历和论文。

但是,直到他走完一圈,回到帝国中央物理学会附近,也没有一个学会同意他入会。

没有一个学会认同艾布雷兹的主张。一遍遍,一次次的拒绝,将那个曾踌躇满志,一心想要成为泰斗的年轻学者在世界的洪流中抛来抛去。艾布雷兹想过逆流而上,想过要破浪前行,但是他根本没有力气去做到这些动作,只能在浪峰间,一次又一次地做出无力的挣扎。

艾布雷兹从来不敢动摇自己对于光的信仰。他知道,那是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希望。浪越是凶猛,他对“光”的追求就越是强烈

可他看不见暴风巨浪间有任何的光芒。在浪中苦苦挣扎的过程中,在时间的流逝中,他几乎要忘却自己心里曾经光的模样。

就算他试着更改论文的主张,可是他的名字早已和“学术态度不端”捆绑在了一起。

整个学术界,都在拒绝他。就像那天审核部紧闭的大门一样。

而这,也仅仅是因为艾布雷兹的主张,不符合时代主流的论点而已。

“咳咳——”

艾布雷兹走进一家咖啡店里。他低着头,好像不太想让别人认出他的样子。

“哟,亚克罗又来啦!”

“看这束光,它在为你哭泣呢!”

“不对,这种事,还是让大物理学家亚克罗亲自来辨别吧!”

咖啡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玩笑声,艾布雷兹的进入点燃了咖啡店里人们的恶趣味,他们纷纷拿艾布雷兹开涮,冲着艾布雷兹的背影指指点点,嘲笑不止。

“愚蠢……”艾布雷兹低声嘟囔道.

“你还来说我们?凭你这个伪装成物理学家的神棍?哈哈哈哈!“人们继续笑道,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你能大学毕业,真是个奇迹!“

“奇迹!哈哈哈哈哈!”

艾布雷兹没有再说什么,他点了一杯外带咖啡,在一片嘲笑中接过咖啡袋,转身走出了光线昏暗的咖啡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咣。

艾布雷兹甩上公寓的门,把咖啡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然后吃力地走回自己的工作间。他向后坐过去,瘫倒在桌前的气压椅上。

桌上老旧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没有关上。一篇写到一半的论文留在不时闪动的屏幕上。在文章的的下端,有一大串意义不明的乱码,标示用的短竖线在文末一下一下地闪动着。

房间的窗帘拉着,在窗帘的遮蔽下,屋内的采光显得十分暗淡。

“唔……该继续工作……这篇论文是要提交给学会审核的来着……“

艾布雷兹虚弱地嘟囔道,他把手指放到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想继续文章的写作。但是,他的手指定在空中,无法移动。

电脑屏幕的光闪个不停。电池年久失修,让这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亮度无法保持稳定。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艾布雷兹呜咽了一会,然后猛地低下头,崩溃地叫道。

光。

又是【光】。

这几年来,自己见到的各种场景,那些光线,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拒绝,全都在这一刻涌入了艾布雷兹的大脑。他立刻就想逃,但他逃不了。

自己第一次来到拜格斯时那踌躇满志的身影,也混杂其中。

“呜呜呜呃啊啊啊啊!”

艾布雷兹已经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当年的感受。看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回想这几年来的经历,艾布雷兹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那张充满自信的面庞,曾经存在过,曾经就在自己拉开这个房间的窗帘时,快乐的绽放过。

不敢相信,可是自己却强迫着自己相信。

痛苦不堪。

艾布雷兹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痕,就算再怎样自信,抱有再怎么热烈的希望,连续几年的挣扎,投稿与拒绝的不断重复,这种无法改变的现实,都足以将任何一个梦想家彻底摧毁殆尽。

“光是……神的魂…….魂…….什么来着……..”

就连那句祷告词,也被时间的浪潮所吞没,不知所踪。

艾布雷兹呜咽着,像一头困于笼中的猛兽一样低声嘶吟着,发出嘶嘶的声音。

“唏呀呀呀呀…….”

他把头猛地向后仰去,后颈撞在椅背上,脊柱和背上的核赫官一阵酥麻,虫赫好像要不受控制地破开皮肤,冲出体外。

艾布雷兹的视角倒了过来,他拉扯着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将它撕裂。背后倒立视角下的床像是悬挂在天花板上,一束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斜射在床上,它正在像艾布雷兹一样,战栗着,挣扎着,拉扯着自己,背后的墙壁都在折射下显得扭曲起来……

……

等——

艾布雷兹停下了自己的挣扎。

他突然发现,刚才的光的表现,好像并不是夸张的描述。…..而是……事实反应…..

“什么!“

艾布雷兹连忙正过头来,不料身下一滑,从气压椅上摔了下来。他跌的生疼,气压椅从一旁滑开,险些翻倒。

大脑一时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意识到那束光不正常的扭曲是事实的一瞬间,来自现实的冲击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情绪,转变之快,就连艾布雷兹自己都感到惊讶。

艾布雷兹揉了揉屁股,急忙转身爬起来看向床铺的方向。

在那一刻,他再一次确认到了那个惊人的事实:从窗帘缝隙中漏入房间,斜射在床上的那一束光,正像有生命一般活动着,透过它看到的景象全都随之扭曲,像是不断变换的哈哈镜面。房间里没有任何理由能在这种角度上造成这种现象,更不可能是来自外界的干涉。

毫无疑问,是那一部分光,自己在移动!

艾布雷兹用右手来回揉了揉眼睛,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情绪太过激烈,发生了幻觉。然而当他再一次睁开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还是那不正常的光束,在原地鼓动着,好像经历着无数的痛苦和挫折,吃力挣扎却无法脱身其中的样子。

艾布雷兹看着那束光,他觉得自己在它的运动中,好像看到了刚才在椅子上挣扎的自己的模样。在一旁看着,自己心里的痛苦好像正在慢慢消退……

……

艾布雷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神经中有什么被点亮了,电流一阵刺激,传遍全身上下,将每一个神经节都化作明灯亮起。在瞬间,艾布雷兹的身体记起几年前,自己现在早已忘却的那些记忆,自己意气风发时的那些激情。

好像几年来的折磨与痛苦,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了。

艾布雷兹的双手颤抖着,捂住再一次渗出泪水的双眼。不过,这一次的泪水,不是为那些苦痛,为那些拒绝自己的家伙而流的。

是为了自己一直以来几乎记不得,但从未抛下过的,希望之光。

“呜啊!神啊——神啊!”

自己等待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艾布雷兹一时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感动,惊喜,归属感充满了他的大脑,让他泪流不止。他抬起头,用颤抖的声音大声的说道: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着这个世界啊!”

艾布雷兹穿过街道,再一次站到了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丁字路口对面。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学会上的琉璃装饰,在阳光下闪耀着。艾布雷兹想起来,自己曾经站在同一个位置,从同样的角度观望过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教堂样式的学会建筑依旧是那样的闪亮,像一颗镶嵌在城市里的欧泊石。

只不过,艾布雷兹没有像几年前那样兴奋。他经历了不少,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的新人了,提不起那样的激情。自己心里更多的,是成熟的坚定。

艾布雷兹知道,自己不像曾经,今天自己是有备而来。能够逆转自己命运的武器,就装在自己肩上的背包里。

“呼——”

艾布雷兹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自己略有紧张的情绪。

“哎,小子!”

马路的对面突然响起一个厚重的声音,艾布雷兹转过头去,看见一名强壮的警官站在马路对面。他认出来,那是——

“吴大明警官!”

“哎呀,小子,几年不见了啊。”吴大明穿过马路,走到艾布雷兹身边说到,“你还是没有长高啊。”和过去一样,他说话还是那么直接。

“遇到您真巧。”艾布雷兹回答道,“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啊?”

“每一个我帮过的人,我都不会忘的!”吴大明略有骄傲的说道,“怎么,这是第几篇论文啦?”

艾布雷兹听到这句话,苦笑了一下。

“第一篇吧”

吴大明的表情流露出惊讶。

“小子,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才只发表第一篇论文啊?这也太不积极了。”

面对吴大明有些吃惊的问题,艾布雷兹低下了头,缓缓说道:“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吧?”

“话说回来,的确如此啊…….”

“我是艾布雷兹·亚克罗。”

听到艾布雷兹说出自己的名字,吴大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相信。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许歉意。

“是,是吗?”吴大明有些不知所措,“抱,抱歉,我刚才不该那样说的…….我这大大咧咧的毛病,又惹麻烦了……”

“算了吧,没什么。都是些往事了。”

艾布雷兹默声低语道。

吴大明看上去很着急,好像在想着如何弥补自己刚才的冒失。

“孩子,你的确经历了你不该经历的事。”过了一会儿,吴大明低声说道,“从我看到你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艾布雷兹,你还是要相信自己,不要被那些人的流言所影响…….”

“谢谢,吴大明警官,我会的。“艾布雷兹瞟了一眼自己的背包,说到,“今天和之前都不一样了。”

“那祝你好运,孩子。我还要巡逻,没法奉陪了。“吴大明说完,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去,向着艾布雷兹来的方向走过去。

艾布雷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闭上眼睛,会心地笑了笑。

“吴先生真的是名好人呢。“

学会的玻璃门被推开,正在大堂里休息的学者们纷纷转过头去,想知道是谁在这个平时学会人最少的时间来访。

艾布雷兹一言不发的从大堂中间走过。他目视前方,眼神中充斥着一种向往的坚定。学会大堂陷入一片宁静,所有人静静的看着,这名身负学术态度不端之名的人从大堂中间穿过。

学会与咖啡店不同,没有人出言戏弄艾布雷兹。但是艾布雷兹明白,那不是因为这些学者们认同自己,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屑于和一个在他们看来是学术败类的人对话。

周围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着被押向刑场的罪人一样,事不关己,将用来看老鼠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背上,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好戏。

艾布雷兹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向左边看去,【圣光之神】的镶嵌画还在学会的墙上挂着,那些马赛克被保养得很好,晶莹地闪烁着反光。

艾布雷兹的心脏止不住的颤抖着,每跳一下,就有一股冷流传遍全身上下。他回想起来自己曾经站在这幅镶嵌画面前,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使命感”,想要改变整个学术界来着。

那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使命”这个字眼意味着什么。

艾布雷兹回过头去,看向那些冷眼看向自己的学者们。见他转过头,那些学者们又纷纷看回自己手中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不想和艾布雷兹有任何的视线接触。

艾布雷兹并没有感到生气。他已经习惯了被人们冷眼相看。

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不像以前那样,认为自己身负使命,却对“使命“一无所知。这次,自己将第一次正式面对那个使命,交出一份令所有人都震惊的答案。

目标并没有变化,变化了,成长了的,是再一次站在了这个地方的自己。

“看着吧,艾布雷兹。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艾布雷兹低声嘟囔道。他转过身,走向大堂里面的论文投稿部。他没有再回头看那些坐在大堂里的学者。他们用何等眼光看待自己,艾布雷兹此刻并没有很在乎。

“皮埃尔·卡门先生,谢谢您关于光波形式稳定性论证的投稿,您可以离开了。“

论文投稿部的接待人员礼貌地对一名刚刚前来投稿的学者说到,她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文件,“下一位。“

一名男子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隔了一层玻璃,对面人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

“您好,请问您的名字是?您想要发表的论文题目是?“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

“艾布雷兹·亚克罗。我有一篇关于光波形式和状态会受观察者情绪影响而改变,这一理论的论证。“

接待人员那本来微笑着的脸庞,在艾布雷兹说出他自己的名字时,瞬间变成得冷淡起来。

“是亚克罗先生吗?很抱歉,这里不是审核部,如果想要提交入会申请论文请出门左转的第六扇门,就是雕刻有藤蔓铜饰的那扇门。还有,希望你这次不要再提交那些奇怪的理论了,我建议你还是……“

“不,女士,我不是来请求入会的。我只是想要发表一篇论文而已。“

接待人员从一旁拿出一个名册,一脸不屑地翻了翻。她那冷淡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该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您在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学术黑名单上,没有发表论文的权限。”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但是求你就通融一次,好吗?我……”

“首先,亚克罗先生,我不能让一个黑名单学者在帝国中央物理学会发表论文。其次,我好歹也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正式成员,就听刚才你说的论文题目,看来你还没有放弃主神教的那些胡言乱语。请你端正学术态度再回来谈这件事。“

接待人员刻意用一种心不在焉的语气打断了艾布雷兹的解释。她特地使用那种语气,用来凸显自己和面前这个“学术败类”不在一个等级上。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唾沫,他觉得头有一点晕,手放在大腿上,颤抖不止。一直被打断让艾布雷兹心里很不舒服。但是,艾布雷兹知道,为了这次与以往都不一样的请求能够顺利,自己绝对不能冲动。他忍住了自己的怒气,清了一下嗓子,用自己能够做到最冷静的语气说到:

“好吧,你说的不无道理……我要见主席,让他亲自来见我。这事很重要,有可能会颠覆现代物理学界。”

接待人员嘁了一口,用更加不屑的目光瞟了艾布雷兹一眼。尽管如此,她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主席办公室的号码。

“喂?主席先生吗?艾布雷兹·亚克罗在论文投稿部想发表文章,他还说想见您…..”

大约过了五分钟,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主席推开了论文投稿部的大门。艾布雷兹坐在一旁的等候席上,看向主席。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了一件燕尾礼服,头上戴着一顶细长光滑的长筒帽,在他的手里,还把玩着一柄金饰的手杖。这身装束本应该很有气质,可是穿在他身上就显得莫名的滑稽。

主席对艾布雷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艾布雷兹心里沉了一下,他看得出这个男人其实也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这种纯为礼节的虚假表面功夫,让艾布雷兹很看不惯。

“艾布雷兹·亚克罗先生,听说你有文章要发表,是有关‘光波形式和状态会受观察者情绪影响而改变’这一话题的?“

“是的,主席先生,我衷心恳求学会能够破例帮我发表这篇论文。相信我,这可能为学术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主席环顾四周,看了看周围向艾布雷兹投来怀疑和嘲讽目光的学者,以及工作人员们。主席拉了一下帽子,整整衣领,呵呵地笑了笑。

“这里不太方便,亚克罗先生,我们出去聊吧。“

说完,主席转过身,向门外迈开步伐走去。他燕尾礼服的后摆在半空中微微飘起。艾布雷兹看着他,倒吸一口气,然后将它长舒出去,他站起身,跟在主席身后走出了论文投稿部。

“艾布雷兹,我在大概五六年前,你还是个来学会报道的新人时应该就和你说过了,那些花言巧语,不是能帮助我们通向物理真相的路。“

“嗯,我记得,主席先生。“艾布雷兹用右手嘭地一声将门关上,说到。

“这几年你应该深刻体会到了把飘渺而没有证据的感性想法放到学术上的苦果了吧?现在学术界对于学术态度的关注可是很高的,纵使你的学术能力再强,没有一个好的学术态度也是不行的。“主席说道,”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这个现实呢?“

艾布雷兹压低了眉头。他闭了一下眼睛。他的脸上挤出了几条不太显眼的皱纹,好像在接受什么的样子。过了一会,艾布雷兹长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主席先生,您曾说过,现代学术需要的是公式和证明。“艾布雷兹说,”我在过去的做法或许的确存在不恰当的地方,这我承认。但今天我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艾布雷兹顿了一下。
    “我在一周之前,观察到了我理论的实际现象。“

主席的表情很微妙的转换了一下。

艾布雷兹继续着他的解释,双手举在胸前,随着自己的解释来回移动着。“我看到了一束从窗帘缝隙间射入的光线,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不停地扭曲着。我确信在当时没有任何因素能够导致那样的现象。我看着那束光,觉得它在表现‘痛苦’。不巧的是,就在我注意到它之前的心情,正好是一个很痛苦的状态。当时我就在想,在特定情况下,虫人的感情波动会不会真的影响到光波的形式——”

艾布雷兹越说,语气就显得越急,他双手的挥动幅度已经不局限于自己的胸前了。

“——在那之后,我又在不同地方,不同条件下进行了多次实验。为了求证光波或粒子的运动状态,我甚至用了微观镜头。各种方面的结论都在显示,观察前我是什么情绪,我观察的那束光波的形式就会变化做相应的样子!光很可能,真的是虫人感情反应的体现者。主席先生,我带来了完整的实验过程,数据,公式还有证明,都在我的论文里。只要能把这篇论文发表的话,毫无疑问,那是将会为整个学术界带来颠覆的爆炸性结果!“

艾布雷兹喘了几口气,连续的说话让他的喉咙有些干渴。他从背包里取出一瓶白开水,大口喝了一会。

主席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没有改变。

“主席先生……您说我们需要公式和证明。我现在,已经证明了我那个被大家当作荒诞不经胡言乱语的设想,是真实的。我恳求学会能够给我一个洗刷自己现在名声的机会,也给现代学术一个改革的机会。“

艾布雷兹说完,喘着气,看着主席。走廊里的采光不是很好,主席站在走廊光源来向,他的轮廓被光线模糊了。

主席闭上眼,对艾布雷兹摆出一个微笑。

“不错,艾布雷兹,不错的故事。“主席轻轻说道,”要是写成幻想文学作品,一定能大卖。可是这是现实,不是幻想的世界。”

艾布雷兹再一次感到,整个世界在那个瞬间倒转过来,向着自己背后流去,把自己拖向背后的深渊。

“主席先生,请你认真一些——“

“想让别人认真,还希望你能自己先做到认真,还有,尊重学术。“主席打断了艾布雷兹的发言,”你也是,连光学物理的基本法都抛掷脑后了吗?在你看到那个幻觉发生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那是幻觉,不是现实。而你还把幻觉写成论文,想在帝国中央物理学会发表?要是让你发表了,的确会在学术界掀起不小的波澜——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把一篇幻想文学当作正式论文发表,嗯,的确是个大新闻……”

听着主席的话,艾布雷兹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正在崩塌。但是,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有的仅仅是空白一片的无力感,蔓延在全身上下。

“不是……”

“艾布雷兹·亚克罗,学会可不是给你乱来的场合。请你现在就离开,帝国中央物理学会不再欢迎你的光临。“

“你连我的论文看都不看——“

“等你什么时候复习完了光学的基本法,学会了尊重学术事实,再来找我说这句话。希望那个时候你不再只是一个只会用非理性亵渎学术逻辑的神棍。“

主席恶狠狠的摔下这句话,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没有给艾布雷兹一点辩解的机会。

“喂,你回来!听我说完啊!——……”

艾布雷兹大声叫道,然而主席没有理会他。黑色的燕尾礼服在学会大堂的光线中缓缓前行,像极了一道划破了光明的裂缝。

咣。

艾布雷兹猛地摔上自己卧室的门。他呼吸急促,眼皮压得很低,一片阴暗到让人恐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眉头。

他看向自己放满文具,废纸和草稿的工作台,一下子怒从心头起。

“操你个学会他妈的臭傻逼啊啊!“

艾布雷兹嘶声大吼道,感觉要把自己的喉咙撕裂,最后两个字已经破音到听不出来是他的声音。一条蛾子的发香器从艾布雷兹的背上猛地破出,向上撞到房顶,在艾布雷兹的怒吼中向下砸下,将工作台直接砸的稀烂。

轰的一声,工作台的碎片和文具废纸向着四周爆散而去。一片浮灰在这一下重击中被激起,整个工作间里顿时烟尘弥漫,吊灯被震动击得来回摇摆不止。摇晃不停的光线和满屋飘舞的烟尘,让工作间里看起来像极了灾难过境后的样子。

艾布雷兹喘着气,双目隆起,盯着碎裂的工作台。然后,他缓步向后退去,无力的跌坐在床上,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双眼,好像要把它从眼眶中扣出。他的身体像被火焰烧灼的纸板那样弯曲起来。

“可恶…….这帮混蛋,他们——唏咿吖啊啊啊…….”

艾布雷兹蜷缩在床边,低声嘶叫到。

他知道,过去自己的想法,或许真如他们所说,是不符合现代学术的胡言乱语。如果拿不出实际证明,不被人们接受,其实也早就无可奈何了。

但是

可是

可是——

当自己拿出了证明,他们为什么还是这样对待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

艾布雷兹停止了嘶叫。他翻倒过去,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手在床上摸索着,想在一片暗光下寻找什么。

自己还是做错了什么吗?

摸到了。

艾布雷兹的手指碰到了自己手机的边缘,立刻就伸过去将手机抓在手中。空中漫舞的烟尘已经开始重新落回房间的地面,在昏暗的光线下,艾布雷兹打开手机,手指轻轻地划动着,切换到新闻页面。

头条标题上写着大大的黑字:

“臭名昭著的‘神棍’艾布雷兹·亚克罗企图发表伪科学论文,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毫不退让,严词拒绝“

艾布雷兹看着那条新闻标题,迟迟没有点进去。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弄不明白是烟尘的缘故,还是自己眼中渗出的泪水所致,又或者,两者兼有。

手机发出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很刺眼,亮得人睁不开眼睛。艾布雷兹揉了揉眼睛,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标题不再是单纯的字,它们是屏幕上无法发出亮光的黑色领域,像深邃的绝望那样,将发光的屏幕分割成好几半,把自己的双眼缠住,拖入无边的晕眩和幻象中,万劫不复。

自己还有哪里做错了吗…..?

……

不——

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事实是,那些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给自己证明自己的机会。

就因为自己的观点与当下潮流不符。

哪怕,自己手握正确,

也不会被那些家伙当作正确的。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艾布雷兹把手机撇到一旁,右手向后撑着身体,坐直起来。他的左手死死掐住自己的面庞,嘴里幽幽的发出不可名状的疯狂笑声。

“哦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咔咔咔卡阿卡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布雷兹猛地仰起头,笑的更大声,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哈!通向真相的道路?哇哈哈哈哈!真够傻的!哈哈哈哈,主席那个混蛋,你他妈没想要世界的真相!你不过是要你以为的真相而已!哈哈哈哈!艾布雷兹,你太天真了,哈哈哈哈哈哈!你面对的,可是一个在‘学术与人的联系‘上,造诣深到不可置信的老妖怪啊!哈哈哈哈,哇啊啊啊喀喀喀哈哈哈哈——这他妈的不是班门弄斧吗?”

艾布雷兹的声音像被抽空了一样变得越来越细,最终细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发出声音。

他将仰着的头慢慢的降了下来。艾布雷兹站起身来,扭了扭僵硬的脖颈。然后,他将自己的背包甩上了肩头。

“呵呵,还是先去吃晚饭吧。不然一会儿连快餐都买不到了。”

次日,拜格斯第七自由星港。

“七百万金密,不能再便宜了。”

“六百万。”

“好吧好吧好吧,六百五十万,成了吧?”

“成吧。谢谢。”

老板拿出收款器,艾布雷兹用手机在收款器上扫了一下,将自己仅剩的科研资金付给了老板。

“现在这艘星际级飞艇是你的了。直接顺着这条跑道开走吧。”

老板点上一根烟,有右手大拇用指了指他身后那架二手的飞艇。艾布雷兹压了一下帽子,走向飞艇。

“朋友,来一根吗?”老板拿出一根烟,递给艾布雷兹。

“不,谢谢了。我不抽烟的。”

“可惜了啊。”老板低声嘟囔道,他把收款器塞回口袋,拖着他肥胖的身躯缓缓走向星港建筑里头。

艾布雷兹看着老板走开,没有说话。就在刚才,他将自己所有的科研资金付给了那个肥胖的男人,标示着自己在拜格斯的学术生涯到此为止了。他推着自己的行李走上那架二手飞艇,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

他透过驾驶室的前挡风玻璃看向跑道尽头。b-375恒星正在缓缓落向地平线的彼方,橙色的霞光在地平线上晕染开来,顺着地平线向两侧无限延伸。一旁星港建筑侧面的玻璃墙上反射出那片霞光,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投影,尽管熠熠生辉,但是艾布雷兹看知道,那片光线正在随时间消逝而去。

在这个叫拜格斯的行星上,自己的梦想已经结束了。

想要真正为学术界做出突破性贡献,然而直到最后,连一个愿意听艾布雷兹说话的人,都没有。

艾布雷兹知道,自己,现在是被拜格斯所拒绝的存在。

“呼呜呜——”

艾布雷兹现在心里没有憎恨,也没有怪罪谁。他只是在看着远处的夕阳,静静的回想着自己这几年来在拜格斯的经历。

还有,第一天看到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时的心情。

“唉……时间过得真快。”

艾布雷兹叹了口气,他的心头微微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感。

远处的夕阳,也微微地波动了一下,令人难以察觉。

艾布雷兹按下关门键,舱门发出呜呜的声音,咔嗒一声关上了。随着一阵气体排出的声音,表示真空封闭已经完成。

艾布雷兹推动了加速杆。

飞艇的引擎发出轰鸣巨响。整个世界开始向自己视线之外飞速退去,艾布雷兹的心脏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加速冲击。挡风玻璃前的视野,由跑道,转换成了被霞光晕染成了茜色的天空。

重力在不断提高,将艾布雷兹紧紧压在座椅上,他的心脏开始在重力的压迫下更加剧烈的鼓动。

飞艇后留下的尾流也在夕阳下染作了茜色。

挡风玻璃周围随着飞艇高度的升高,开始燃起摩擦的火焰。渐渐的,那火焰蔓延开来,包裹住了整个挡风玻璃的视野。火焰飞速流动着,整艘飞艇的金属结构都震颤不止,发出轰鸣。

但是,艾布雷兹没有被这些噪音所干扰。他静静的看向前方,好像听不见声音一般。火焰发出的闪光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跳动着,将他的身体分作明显的明暗两面。

呼呜呜呜呜呜呜——

飞艇的声音慢慢地消失了,火焰随之褪去,重新露出了挡风玻璃的视野。艾布雷兹看向窗外,那是黑暗冰冷的太空,镶嵌着无数微小的星尘,在光年之外闪烁着。

太空里静得可怕,除了发动机微微的隆隆声,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艾布雷兹沉默着看向太空深处,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黑影中。随着飞艇的滑动,阴影的角度也在慢慢滑动,变换,艾布雷兹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

艾布雷兹转过头,看向飞艇舷窗外的拜格斯。b-375正在向拜格斯弯曲的地平线后隐去,拖曳着一片黑色的幕布,沿着拜格斯的表面笼罩而上。拜格斯行星像是在与黑暗的太空融为一体一样。

最后的几道光耀很快就消失掉了。拜格斯完全沉入了阴影中,就像光线不曾照耀过这颗行星一样。

艾布雷兹把视线挪回操作面板。他笑了笑,权当是和那颗行星的告别。

拜格斯上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那么,答案又在哪里?

不知道。

只能去找了。

艾布雷兹按下几个按钮,发动机中赤橙色的火焰熄灭了,一圈浅蓝的荧光出现在发动机的散热环四周。

“请确认,是否进入亚光速航行状态?”

飞艇的AI提示道。艾布雷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校准了几个参数,将航向设定完整。做完这一切,他向后躺去,右手轻轻地放在了加速杆上。

艾布雷兹抿了抿嘴唇,紧咬住牙齿。

拜格斯的记忆和感觉再一次涌现在眼前,像是从行星上渗出的细线,缠住自己的右手,想让那只手无法动弹。

艾布雷兹闭上了眼睛。

“请确认,是否进入亚光速航行状态?“

“确认。“

说完,艾布雷兹把加速杆推到了最前方。

远处闪光的星点们被拉长,形成了一条又一条的光之细丝,织造成了一个时间都会在其中被无限拉长的隧道。飞艇的发动机蓝光一闪,向着太空深处瞬间闪去,留下一条浅蓝色的尾迹在原地漂浮着。

艾布雷兹自言自语道: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世界……..如果以后有机会,还能再回来看看吧。那个时候,希望你不再拒绝我了,拜格斯。”

他看着周围因为亚光速航行而被拉长的星光,将驾驶座椅向后放倒下去。艾布雷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眼照,把它戴在了头上。

距离自己设定目的地,还有36小时/6年。

第一章【光学物理】完-

To be continued

第二章【声乐】

“我说你,你这唱的,是什么啊?咿咿呀呀的怪得很…….”

“先生,这是我自己独创的歌唱方式,我想——。”

“别拿这种借口来糊弄我们,我们又不是没长耳朵。要是这也能被称为音乐的话,世间随便一个人都能成为大师了。”

“但是,先生,我——”

“梦想?我们不吃那一套。我建议你再去学习一下声乐方面的基础,再登上这个舞台。”

“…….”

“维芙选手,你可以退场了。“

“……”

年轻的女青年转过身,快步走向后台,好像不想在这里再多停留一秒。

五年后,华瑟虫族帝国边境哨所空间站。

“长官好!”

空间站探测系统控制中心的电磁门向两侧滑开,发出嗡嗡的声音。咔啷一声,门扇收进了两边的墙里。一个身穿灰色军装的男人走进了控制中心,他的进入引起了控制中心里所有士兵的反应,他们停下手里的工作,伸出手向这位衣领上挂着上尉军衔徽章的军官敬礼。

“各位好。你们可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了。“

听到长官这么说,士兵们放下了手,转身坐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对着自己面前的设备进行着各种操作。

控制中心里弥漫着一种异常紧张的氛围。

上尉清了清嗓子。

“士兵们,支援部队还有一分钟就将抵达封锁区,届时华瑟虫族帝国对‘越行者’太空阵地和地面阵地的进攻将全面展开,必须要留意每一个细节,任何隐患都可能导致战败,所有的异常都不要放过!“

“是!“

“继续执行对敌方太空和地面阵地的监测任务!“

“是!长官!“

上尉转过身,走出了控制中心。

仪器嗡嗡作响,亚光速航行探测仪的指示灯亮了起来。空间站周围闪出几到蓝光,几艘战舰瞬间出现在空间站的周围,它们的舰尾引擎正冒着幽幽的蓝光,拖曳着尘埃一样的浅蓝色尾迹向自己面前的那颗行星滑去。

“开始了啊……“一名士兵默默的说道。

“好了,专注看你的。别分心。“另一名士兵说到。

周围战舰引擎的蓝光渐渐的消失,红色的火光开始被点燃,几艘战舰开始向着行星的方向加速。

“预计还有三十秒接敌!“

“准备!地面进攻部队同步出……”

嗡!嗡!

突然,亚光速航行探测仪的灯又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所有人大吃一惊,这不是正常的情况。

一股恐惧席卷了所有人的身体。这个信号,如果,如果——

是敌方的突袭舰队——

在那个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喂!快看看那是什么!“

负责亚光速航行探测仪的技术兵连忙跑到仪器旁边,检查起来。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镇静,但从他头上滑下的汗珠还是出卖了他。不过,尽管紧张至极,但他的双手却还是十分稳定的操纵着仪器,没有颤抖。好像操纵这台仪器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好了吗,那是什么?是敌人么?“其他士兵紧张的问道。

技术兵吞了一口口水。

“……不是,幸好不是。那是一艘老式轻型星际飞艇,估计是六十年前的型号了。可以确定不是敌人。“技术兵说道,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游走人吗?可怜的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

控制中心里一片沉默。

“虽然很可悲,但我们帮不了它什么。士兵们,回到岗位上,继续我们的工作!”

“是!”

艾布雷兹将飞艇的加速杆拉回轨道模式。他躺倒在座椅上,看向挡风玻璃侧面的行星。

“戈瑞塔兰,华瑟虫族帝国边境行星,是和‘越行者’文明的交界处来着?我这次最好找个机会,去‘越行者’的领地去看看。长久以来和帝国保持友好的文明可不多…….”

艾布雷兹在控制台上点了几个键,飞艇引擎由蓝变红,沿着戈瑞塔兰的高空轨道向地表方向缓缓降去。

“还是要小心角度,不然飞艇会烧光的。“

艾布雷兹双手握着操纵杆,小心翼翼地校准着飞船的角度。在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降落角度后,艾布雷兹让AI锁定了飞艇的航行轨迹,他从一旁的背包里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这个本子也快用光了啊,降落后该买个新本子了。 “

艾布雷兹自言自语的说着,翻开最后一页。他甩了甩笔,看了下时间,在泛黄的纸上缓缓写下:

“自拜格斯出发五年/六十一年后,抵达边境行星戈瑞塔兰,准备——”

突然,飞艇猛烈的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不祥的闷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似的。艾布雷兹手里的笔一下子被震飞出去,掉在一旁的地板上。

“喂,什么——”

又是一下震动。艾布雷兹觉得自己的脖子被顶了一下,很疼。

“发生什么事了?应该还没有进入大气层才对……”

一块金属碎片从飞艇的挡风玻璃前飞过。

艾布雷兹呆呆地看着那块金属碎片。几条断掉的电线从它破损的结构中伸出来,边缘像是被撕裂了一样,还有黑色的印痕染在上面。很明显,这是某个机械设备被什么给炸毁后的飞出来的残骸。

艾布雷兹明白过来,自己的飞艇是被这些东西给撞到了。

“太空垃圾吗?这可有够麻烦的——不过我记得戈瑞兰塔的轨道治理很好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残骸在——”

艾布雷兹一下子想不到为什么会有看上去刚产生没多久的爆炸残骸,作为太空垃圾在这里飘过的原因。他的心底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正当艾布雷兹好奇的时候,飞艇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控制台上的紧急红灯闪烁不停,在有些昏暗的驾驶舱里映照出一片闪烁的红色光斑。艾布雷兹被吓了一跳,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他看到闪动的红灯时,他所有的神经元都明白了一件事,情势正在急转直下,正在失去控制,像过山车的俯冲一样,冲向他无法挽回的境地。

“糟糕,不不不!”艾布雷兹感觉自己的身体组织紧紧地缩在了一起,全身的血液流动都变得吃力又紧张,呼吸急促的鼓动正牵动着整个身躯疯狂颤抖。

“警报!侦测到以本机体为目标的飞弹攻击。确认攻击所属,‘越行者’文明,武器型号,无法确认。”

AI用冰冷的声音像飞船的驾驶员发出警报。事实上,不用它说,艾布雷兹已经清晰地看到在戈瑞塔兰弯曲的地平线侧面,有一排清晰的闪光正在升起。那排闪光正在沿垂直方向转弯,向着飞艇的方向拐动,横扫过来。

一股极其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冲上了艾布雷兹的大脑。从距离上看,那一排飞弹和自己还有半个行星赤道的那么长的距离。但是只要不到二十秒,那些飞弹就能跨越这段距离将艾布雷兹的飞艇彻底粉碎。这种看似遥不可及却又电光火石的距离,让艾布雷兹的大脑一时有些混乱不清。

“AI!运行轨迹计算闪避程序!主发动机进入自律运行模式,开启紧急动作喷射器。”

飞弹的金属弹头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了,艾布雷兹仿佛可以清晰地听到飞弹发动机的轰鸣声。他的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双手使出全力握住操纵杆,小臂的肌肉扭在一起,发出吱呀的声音。

“啊啊啊——“

艾布雷兹为了释放自己心里的压力,大声的吼叫道。他猛地将操纵杆向右上弯去,力度之大,感觉像要把那两根金属杆从控制台上拔下来似的。

飞艇的外壁上高速喷出几束气体,那喷出的气流让人觉得应该有“哧“的一声随之响起,但在太空中听不见任何声音。整艘飞艇向着那一排飞弹斜向夹角30°的方向急转而去。

飞弹从飞艇下方呼啸而过,剧烈的震动和闪光让艾布雷兹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反应。

“可恶,管不了那么多了!“

艾布雷兹连忙将操纵杆向下压去,转手握住加速杆,急忙将它推至全速。飞艇发动机里的红光开始剧烈的跳动,将飞艇向着戈瑞塔兰的大气层高速推去。

“怎么可能,越行者为什么要攻击我——我……”艾布雷兹抱怨道,然而当他看到远处弯曲的地平线上方正在燃烧的“越行者”舰队时,他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在我从艾留米拉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华瑟虫族帝国和‘越行者‘……”

艾布雷兹捂上了眼睛。

“真是的,对我来讲不过一天多,对外界来讲可就是几年啊。长时间亚光速航行最不好的地方就是这个,每次都很难理解,自己用一天多跨越的这几年到底有多长——。”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给艾布雷兹去体会这种感受。

飞艇的挡风玻璃四周开始出现摩擦的火光,这表示艾布雷兹已经成功进入了大气层。

“刚才没被炸飞完全是运气好…….”艾布雷兹一边紧张地在仪表台上操作着,一边说,“还好及时降低轨道进入了大气层,不然铁定完蛋。…….估计地表也已经是硝烟一片吧…….,现在能做的,就是祈求不要从交战区上空飞过了…….”

摩擦的火光渐渐地消退了。艾布雷兹将加速杆向后拉去,平稳住飞行的角度。周围都是云层,几乎没有任何的视野可言。艾布雷兹的心脏紧张的跳动不止,就好像在等待抽卡结果的游戏玩家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艾布雷兹的赌注是自己的生命。

“圣光之神啊,求你让我安全的抵达虫族的领地吧…….”

飞艇突破了云层,向地面发出轰鸣的声音。

然而,映入艾布雷兹眼帘的并不是公共星港,而是一片战火延绵数百公里,熊熊燃烧的战场。

下下签。

“天哪,不要啊!“

艾布雷兹惊叫道,他的神经激起一片剧烈的刺激电流,让他几乎要爆炸。他疯狂地伸出手握住加速杆,脑子里想的全是要全速前进,赶快离开这片修罗场。

但是,再快的反应,在战场上都来不及挽救什么。

一束射线从地面不知道什么地方飞射出来,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艾布雷兹飞艇的右侧发动机散热环。侦测到异常的系统立刻中止了右侧发动机的运作。失去动力平衡的飞艇在空中打起旋来,摇摆着坠向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布雷兹感觉自己被下落的加速度紧紧压在座位上,可是心脏却保持着失重的状态。自己的血液循环瞬间全部紊乱,神经惊惧到无法做出任何理性的反应。

又有几束射线击中了飞艇。艾布雷兹艰难地回过头去,飞艇的后方的舱室已经开始燃起火苗,背后的热量正在越来越大。

“呜啊啊啊啊!“

地面已经近在咫尺,艾布雷兹甚至可以看见在地面上移动的士兵们。艾布雷兹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要活下去“的愿望还残存其中。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情急之下,艾布雷兹从背上伸出虫赫,三条发香器将座椅撕开,没了支撑的艾布雷兹立刻摔倒在飞艇的地板上,然后又被抛起,像一颗弹球一样在驾驶舱里弹来弹去,虫赫撞坏了一众早已失去了作用的摇杆。

艾布雷兹使出全力,在自己被撞到舱门旁的时候,抓住了一个降落伞包。他几乎是本能的用虫赫撞开舱门,连降落伞包都没有被好就跳了出去。

“啊啊啊,快——“

艾布雷兹猛地拉开了降落伞。但是开伞的冲击力太大,艾布雷兹感觉双手一下震动,然后就失去了知觉。他看向上空,自己的左右手被伞包给扯断了,降落伞缓缓在空中展开,可是自己却向地面快速落去。

艾布雷兹的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溅起一片泥土,伴随着他吐出的鲜血一起溅向空中。不远处,飞艇拖着燃烧的烟柱,坠落在地,爆出一阵惊人的火光。

事实上,多亏艾布雷兹被降落伞猛地减速了一下,他才没有摔死。但是,艾布雷兹现在浑身是血地倒在战场上,硝烟笼盖,自己已经没有了移动的力气。艾布雷兹明白,这样的自己落在战场里,肯定活不了多久了。

“唔……”

艾布雷兹低吟道。在他已经被血迹模糊了的视野里,他看见一台巨大的“越行者”陆战机甲向自己走了过来。

“不,不要。”

机甲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就像没有看见艾布雷兹一样。它踩死现在重伤不起的艾布雷兹,就像踩死一只臭虫那样简单。

艾布雷兹虚弱看着那个漆黑的金属怪物逼近。它钢柱般的脚已经抬了起来,就在自己的头顶上。

结束了。艾布雷兹心想到。

竟然就这么结束了吗?我,我还没找到容身之所,我穿越几十年,不是为了在这里毫无价值的死掉的,不,我不要死——

无数的想法从艾布雷兹的脑海里走过,但他那个残破不堪的大脑无法留住它们,现在的他,甚至连恐惧和害怕都做不到了。

艾布雷兹的视野变成了黑色,那是机甲的脚底板。

…….

…….

咣!

艾布雷兹听见一声闷响。他以为那是自己被压扁的声音,自己肯定就这么死了。但是,当他回过神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机甲黑色的脚面停在他的面前,颤抖着,动弹不得。

在他和机甲之间,隐隐约约看见有一个女性的身影,正用一杆晶红色的长枪架住机甲的脚面。

“呃——……?“

“哦啊啊啊啊啊!“

女性大吼一声,将长枪向斜上方猛地挑过去。只听得咔啷一声巨响,巨大的机甲在这一下挑击中被击退了好几米远。艾布雷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一个瘦弱的女子,竟然一下将那么庞大的机甲——

——就像,一只虫子将一个巨人给——

女子没有停下。她向前冲过去,手中的长枪快速旋转,刮起一阵尘埃。她大声地发出战吼,在被逼退的机甲前垂直跳起。接连几个空翻后,她将那柄足有她身长一点五倍的晶红长枪凌厉的刺入机甲的驾驶室内。

“啊咳,什——“

女子站在倒下的机甲上,拔出了自己的长枪。那把枪锋利的末端在日光下显得十分耀眼。

艾布雷兹看向她,迟钝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模糊的视野中,好像看到了几十名像那名女子一样的虫人战士一起向着前方奔袭而去。

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那股剧痛瞬间切断了他的感官。艾布雷兹的头倒向一旁,失去了意识。

“唔,咳咳,咳咳咳咳啊。“

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艾布雷兹猛地咳嗽了几声。他的神经意识到,自己的知觉已经开始恢复了。视野还是有些模糊不清,视觉神经可能还没有完全再生,自己只能看见在墙壁上静静地发出黄光的电灯,光线向横向延伸,形成一条虚幻的细长光斑。

“目标已经苏醒。执行下一步,完毕。”

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还有电子步话机的电流声音。

艾布雷兹想揉揉眼睛,将视野清理清楚。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右手虽然已经再生完毕,可是却无法动弹,有一股细细的电流从手上穿过,让艾布雷兹觉得有些痒。

“呃,什么东西——”

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艾布雷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发现它被几条电流织成的力场给紧紧地固定在了一条铁条上。艾布雷兹顺着右手的方向看过去,惊讶地发现不仅仅是右手,自己整个人都被电流立场包裹,紧紧的压在了一张椅子上。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自己身处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四周都是白色钢材制作的墙壁,在白色顶灯的照耀下反射着闪光,光滑如镜的墙面上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模糊不清的虚像。刚才艾布雷兹看到的黄色电灯,是一旁墙上的信号指示灯。它可能是因为自己醒过来才亮了起来,现在它正静静地呆在墙上,处于熄灭的状态。

面前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在玻璃的另一侧,站着两个军人模样的人。

艾布雷兹呆呆的看向玻璃外的两人。其中一位身着灰色的军装,站的很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衣领上别着一枚上尉军衔徽章,表明他是一名军队的重要人物。

在他身后,是一名身着战斗便服,身材苗条的女性,她的站姿显得很随意,叉着腰,和一旁的上尉形成鲜明对比。她看上去比艾布雷兹还要年轻一些,眼神中略有暗淡,但掩盖不住她的生命力,年龄应该还没有进入滞育期。

她交叉在胸前的手中,斜握着一杆晶红色的枪状兵器,长度估计足有她身长的一点五倍。

艾布雷兹勉强认出来,是这位女兵救了自己。

“喂,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是虫族公民,不是敌人啊,回答我!”艾布雷兹冲着玻璃窗外的两人喊道,想先知道自己被电流力场锁在这里的原因。不过,他在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便不作声了。仔细想来,如果遇到一个毫无征兆地降落到散兵线上的家伙,不抓起来才是奇怪的事情。

一旁的门向两侧滑开,一名传令兵走了进来。

“报告上尉,情报部已经把相关信息打印好了,给您。”

传令兵把手里厚厚的文件夹递给站在一旁的上尉,上尉转过身去,用右手把文件夹取了过来。艾布雷兹看见上尉的嘴动了一下,像是在说谢谢,但是艾布雷兹听不见声音。

传令兵转身匆匆离开。上尉清了清嗓子。

“好,这位先生,接下来我们将问您几个问题,请您认真配合。“上尉在玻璃前坐下,用他那故作浑厚的声音说到,”这将关乎您的去留,甚至是生死,明白吗?“

艾布雷兹有点着急。

“我说,我并不是有威胁的人,不至于生死——”

“明白了吗?”上尉厉声打断了艾布雷兹的说话,艾布雷兹愣了一下,随后慢慢地低下了头。

“啊,明白。”

“谢谢您的配合。请问您的姓名?”

“艾布雷兹·亚克罗。“

“年龄?“

“36岁/正常参照系92岁。“

“你是游走人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游走的?去过哪些地方?“

“我是在正常参照系六十一年前从拜格斯出发的……”

……

问答持续了约有二十分钟,期间,艾布雷兹向上尉讲述了自己在游走期间几乎所有的经历,上尉一边听,一边用录音笔和记录本进行记录。整个过程中,上尉没有一点表情变化,好像就是一台为了记录而造的机器。但是艾布雷兹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女枪兵好像觉得他的经历很有意思一般,露出了关注的表情,饶有兴致地听着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就是这样。”

“再次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将核对您的信息,届时你就可以自由了。”上尉说到。他站起身来,把记录本和录音笔放进文件夹里,夹在胳膊下面。上尉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女枪兵说道:

“奥普缇珂·维芙小姐,目标艾布雷兹·亚克罗是你在战场记录中的相关目标,请你贯彻作为一名帝国尖卫的职责,在军方确认目标身份期间认真监护目标。”

“是,上尉先生。”

被称作奥普缇珂的女枪兵向上尉行了一个军礼。上尉在回礼后,穿过了房间的门走了出去。门扇在他背后咔嗒一声合上,将走廊与房间分隔开。

奥普缇珂看着门关上,转过身来。她把长枪背持在后,坐在刚才上尉审讯艾布雷兹的椅子上。她刚才听故事时那个专注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面,用她和头发颜色一样深的红棕色双瞳盯着艾布雷兹。

空气里很安静,听不见一点声音。周围的环境甚至已经安静到艾布雷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这种不自然的状态让他很不舒服。而玻璃对面奥普缇珂的注视,更是让气氛变得莫名的尴尬。

“那个……你是叫奥普缇珂?……”艾布雷兹试图打破这个尴尬的状态,”啊,那个,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嗯,没关系。不用谢。“奥普缇珂回答道,面色依然很冰冷。

“……”

艾布雷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很明显,这名名叫奥普缇珂的女枪兵并不像和她的监护目标有过多的交流。

艾布雷兹看着奥普缇珂,奥普缇珂也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气氛渐渐变得比刚才更加尴尬。

“你…….一直这么看着我,不累吗?”

“这还不是你该关注的问题。”

奥普缇珂又一次掐灭了艾布雷兹的谈话企图。艾布雷兹沉默了一会,他看向奥普缇珂身后那杆晶红色长枪末端的闪光,默默说了句“好吧。”

艾布雷兹叹了口气,缓缓低下了头。他明白过来,现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聊天也是不可能的。艾布雷兹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

尽管奥普缇珂一直拒绝和他对话,但是有一件事让艾布雷兹有些在意。

奥普缇珂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生硬了。比起之前听自己讲述自己过去的事时的表情,生硬到让人觉得不正常。就好像……她是在刻意让自己不去交流一样。

刚才奥普缇珂枪尖上的闪光,折射角度是一个完全不可能的状态。以艾布雷兹的光学经验,不可能看错。

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口水

如果没错,就是说——

“确认完成了,艾布雷兹先生,你的确是合法的虫族公民,很抱歉怀疑你,现在你自由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或许是一天,那名上尉再一次走进了这个房间里,艾布雷兹觉得过了很久,但在漫长的游走中,他早就不再相信自己对时间的感觉了。上尉在玻璃上按下几个投影的按钮,那几束将艾布雷兹固定在椅子上的电流消失了。艾布雷兹试着举起手来,手臂还有些麻,不过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限制它的运动了。

奥普缇珂站起身来,转身走出房间。她深棕红色的长发静静地垂在背上,像是被什么冻结了一样。艾布雷兹看向她的背影,又转过头来。

“那个,上尉先生,”艾布雷兹试着弯了几下手指,问道,“您能不能送我去戈瑞塔兰的自由星港?我需要新的穿梭机——”

“不可能的,亚克罗先生,作为游走人的你可能不知道,戈瑞塔兰的地表已经被彻底摧毁了。“上尉冷冷的说道,”华瑟虫族帝国在三个月前和‘越行者’文明开战,起因在于‘越行者‘认为整个戈瑞塔兰都应该是他们的领地,就和华瑟虫族帝国爆发了领土冲突。开战的第一个星期里,戈瑞塔兰的地表就被双方的舰队完全烧毁了。我们现在在地下三千米的军事基地里,过两天就要转移。“

上尉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这些信息,如果你真的是从艾留米拉行星亚光速航行过来的,估计你不可能知道。“上尉接着说道,”我们将为你准备新的身份证件,以及一些物资,你可以搭乘下一班前往拜格斯的伤兵船回到拜格斯去。好了,去旁边的准备间收拾一下,五个小时后你就出发。“

艾布雷兹觉得头一阵晕眩,紧张的抿了抿嘴唇。他曾经在拜格斯的时候见过戈瑞塔兰行星上的照片,他实在不敢想象,在一个星期内就将那些山川,那些雨林和繁荣的城市全部烧光是什么概念,又有多少人葬身火海。

“唔——”

不,现在不是给我去思考战争的时间。艾布雷兹默想道。现在,更重要的是——

上尉转身想离开,他正在离房间越来越紧近。

“长官,我有一事相求。”艾布雷兹大声叫道。上尉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什么?”

艾布雷兹喘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说到:“我还不能回到拜格斯,五年——不,对你来说是六十一年前,我离开拜格斯,是希望能够找到真正能够接纳我的地方。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那样的地方。我——我——“

艾布雷兹因为紧张,说话有些结巴。他猛咳了几下,这才好一点。

“——我希望军方能够给我一艘新的飞船。不用很大,轻型飞艇就可以——,总之,拜格斯那个地方,我还不想回去。“

上尉听着艾布雷兹说话,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

“从六十一年前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记录来看,我算是能理解你的个人意愿。“上尉说道,”但是军队没有多余的飞船,更没有给你护航穿越封锁线的兵力。而且,这事不由我决定。“

上尉转过身去,继续向门外走去。他走到门前,门扇哗的一下向两侧滑开。正当上尉要穿过门扇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不过,我可以试着向军队请示,看看能不能让你当随军人员。你是名学者,可以帮忙开发一下光学武器吧?“上尉转过头,说到。”不过,前提是你能做好随时牺牲掉的觉悟。“

说完,上尉转回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艾布雷兹推开玻璃旁边的门,走出了刚才自己待着的狭窄房间。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呼出来。艾布雷兹看向关上的门扇,感觉自己的冠状动脉上有一把小刀划过,引得心里一阵刺痛。

“放松,总比回去好。“

艾布雷兹试着安慰自己,但紧张和害怕的心情还是无法消退。

“越行者“陆战机甲黑色的脚底板在他眼前闪过,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冷静,冷静。“

在艾布雷兹走向准备间的期间,他一直在对自己这么说。但是,越是说,恐惧就越明显。他走进准备间,坐在沙发上,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但无论如何他都看不进去。

真是的——

进军队?做好牺牲的觉悟?——我,我怎么可能这么接受得了啊?可恶,这算什么事——想来戈瑞塔兰看看,差点就死了,现在又要进军队?那个上尉,他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对,对,军队没法提供给我飞船,没有其他办法,可是突然就要我上战场,这也太——我还没活够呢——

无数的思绪伴随着紧张和害怕在艾布雷兹的大脑里来回环绕,让他心神不宁。握着书的双手抖个不停,这是艾布雷兹才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根本就没有跟上事情的发展,自己现在除了被动接受,没有任何方法。

“可恶,这算什——”

“你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艾布雷兹抬头看去,奥普缇珂正站在准备间的门口,她的长枪背持在身后,枪尖在廊灯的光线下闪着反光。

“你是刚才的奥普缇珂……”艾布雷兹喃喃的说到,”你过来找我这个游走人干什么?你是帝国的尖卫,应该没有理由——“

“上尉和我说你想成为随军成员,所以我想过来找你聊聊。“奥普缇珂打断了艾布雷兹的提问,说到。虽然她的语气没有那么冰冷了,但她身上那股异样感却没有丝毫减弱,“最近工程后备缺人,军队应该会通过这个申请。所以我们现在是同一阵线的战友了,和刚才的陌路人关系不一样。”

“你因为这个原因就过来找我了吗?”艾布雷兹觉得奥普缇珂的逻辑让他有些奇怪。

“对待每个新加入的成员,身为前辈有必要关怀。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奥普缇珂回答道,“更何况在这个人看起来脸色并不太好的时候。”

说着,奥普缇珂走到艾布雷兹身边,坐了下来。

“好吧…….我帮你把那杆枪放到一边吧……”说着,艾布雷兹伸出手,想取过奥普缇珂手中晶红色的长枪。但是,奥普缇珂没有把枪递给艾布雷兹,她下意识地将长枪往远离艾布雷兹的方向撇去,身体微微后倾,眼神变得尖锐起来,似乎在她与艾布雷兹间立起了一道屏障一样。

“不用了,我拿着就行。“奥普缇珂说到,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排外,但是她还是无法隐藏她那锋利的眼神。

艾布雷兹呆了一会,收回了手。

他看向奥普缇珂。女枪兵面容姣好,长相很是漂亮,但是却处处让人感到不自然。艾布雷兹有种感觉,奥普缇珂现在的表现,好像并不是她最自然的样子。

“话说,你为什么要留在军队里,不回拜格斯呢?帝国的首都应该条件很好吧?“奥普缇珂转过头来,问道。

艾布雷兹低下头,小声抱怨道:“不是我想留啊,那个上尉这么提议的,我只是说自己不想回拜格斯,他就擅作主张了。所以我很苦恼啊——不管是回到那个地方,还是上战场,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奥普缇珂沉默了一会儿。

“是吗?原来是这样。”她缓缓地说道,“不过,我想不到,在拜格斯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你能在回去和上战场之间摇摆不定?”

艾布雷兹咳嗽了几下。奥普缇珂的问题异常的直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五年前自己在拜格斯上的经历又都回想了起来。艾布雷兹有些反胃的感觉。

“我……在成为游走人之前,是个物理学家,对,对,光学物理学家。”艾布雷兹说道,“我曾经提出了一个论点,绝对是革命性的……但是——“

说到这里,艾布雷兹顿了一下。

“——没有人接受我,他们说我是异端,是神棍,是学术败类。明明只是观点不同,可是他们连尝试去理解我的理论都没有过。仅仅是因为我提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观点而已,我就被逐出了学会。所以我才不想回到那个地方,想要离开,想要寻找一个能够接受我的地方,或者等到世界能够接受我的时候。——“

艾布雷兹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好像被什么触碰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想找个人把这些说出来。

“啊啊,可是现在这算什么?我要么就这么回到那个地方,要么就不知什么时候死在沙场上,我还没找到那个能接受我的地方——这算什么啊?可恶…….”艾布雷兹说着,把身子弯了下去,双手抱住头。他说出的最后两个字的声音甚至有些扭曲。

头顶上的电灯灯光闪动了几下,光线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变换着。奥普缇珂抬头看向电灯,那是固定电灯,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光线变化。奥普缇珂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被察觉的闪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奥普缇珂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你的理论……是不是‘光波的形式会被人的感情所影响‘?”奥普缇珂问道。

艾布雷兹略带惊讶地看向奥普缇珂。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读过一篇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历史伪科学记录‘,其中,有提到在六十年前的时候,有过一个姓亚克罗的人这么主张到,那就是你,对吧?”

艾布雷兹愣了一会。然后,他又低下头去。

“啊,没错。你是不是也觉得和可笑啊?”

“怎么会,我觉得这很浪漫啊。我当时觉得,敢于这么想,还敢于把发表出来的人,一定是个勇士。”奥普缇珂说到。

奥普缇珂的回答出乎艾布雷兹的意料,他打了个冷颤。电灯的光线波动变得比刚才更加明显。

“什么——”

奥普缇珂转过头来,看向艾布雷兹。

“被人们所不认同,所拒绝——“奥普缇珂说着,顿了一下,”这种感觉我能理解。的确,感觉自己就这样和自己的梦想无缘了,被迫走向自己不想要的人生之路…….”

奥普缇珂把长枪举起来,晶红色的锋利枪尖指向房顶上闪动不停的电灯。电灯的光线经过红色长枪的折射,显得稍微正常了一点。

“呐,艾布雷兹,你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想要离开拜格斯,并想要找到一个能接受自己的地方吗?”

“为了能让我的理论为这个世界起到一些作用啊,可物理学会连尝试接受都不尝试,不离开那里肯定没辙。而如果我死了的话……,这肯定也达成不了吧?”

“你在为他们而活吗?”

奥普缇珂平静地问道。艾布雷兹突然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刚才奥普缇珂的一句话,像是一柄钟锤,在自己的头脑中一下敲动了一口大钟,将自己的思绪驱散开来。

“你刚才……”

奥普缇珂低下头,微笑了一下。

“我问,你的价值只能由那些家伙来决定吗?“奥普缇珂问道,她的脸上挂着微笑。艾布雷兹的大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甚至奥普缇珂身上那股不自然的气息,他现在都无法察觉

”你不想这样,对吧?可是,艾布雷兹,你为什么为这些事情到底能不能实现而苦恼呢?”

“你这是什么问题?你有权利对我的梦想评头论足——”

“何必呢?仔细想想,这些事情成与否,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吧?”奥普缇珂截过话头,“你被自己那个过去所束缚了。“

艾布雷兹的身体往后缩去。

“怎么可能啊,我要的是摆脱那个过去,所以我会出来,远离那个地方——”

“别着急,听我说。“奥普缇珂说道,”如果你真的已经摆脱了那个过去,为什么还想着【要】摆脱呢?“

艾布雷兹愣住了。

“正是因为那个过去一直让你很在意,所以你才想一直游走,寻找你的安身之所。不过,你这样是找不到的吧?只要你还放不下过去的伤痛,心灵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奥普缇珂顿了一下。

“真的,艾布雷兹,真的没有必要。过去的终究过去了,你没必要让自己一直为过去,为那帮家伙所困。看看你现在拥有的未来,那才是你可以为自己创造价值的地方。”

艾布雷兹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法开口说出自己想说的。他吃了一惊。奥普缇珂的话让他一下子很不舒服,本能的想拒绝。但是艾布雷兹开始慢慢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

是因为他明白,奥普缇珂说的,一点不差。

“……”

屋顶上电灯的闪光折射正在渐渐趋于正常,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少,就像一台坏掉的台灯被重新修好那样。

艾布雷兹默默地看向奥普缇珂。

“奥普缇珂……你…….”他想说些什么,但此刻他连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不知为何,大脑中的空白正在逐渐淹没他的恐惧。

“这——算是我自己的一点人生体会吧。还像个导师似的和你这么说,我也真是不要脸。”奥普缇珂呵呵笑了两声,自嘲道。她停了一下,然后把举在空中的长枪放了下来。灯光已经趋于正常,用不着长枪的折射了。

“军队生涯或许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好好的抓住这个机会,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吧。说不定你还能顺便实现你之前的梦想,也说不定吧。”

说着,奥普缇珂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了,我要去集合了。“

奥普缇珂甩了一下自己的长枪,在空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向着门外走出去,长枪背在她的身后。

艾布雷兹沉默了一会,看着奥普缇珂走向准备间的门口。

“奥普缇珂?“

“什么事?“

“你不是因为那个所谓的人生信条才来和我说话的吧?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这么一个不熟悉的家伙聊到这个地步呢?“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奥普缇珂停了下来。她静静地站在门口,控制大门开关的传感器一直在滴滴作响,门打开着,想要关上却无法做到。

“你经历过什么,让你这么在意我的事情?“

奥普缇珂沉默了一会,然后露出一个自顾自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好像在说“被看穿了呢”。

“我在刚才听审讯的时候,觉得我们有的地方还挺像的,就想你是不是一个我可以好好聊天的对象。”

“那——你在顾虑什么?”

奥普缇珂惊了一下。

“艾布雷兹,你刚才说什么……”

“在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你一开始总是一副不自然的样子。你一开始给我的感觉——并不是你对我很积极,而是你在执行一个任务一样。既然你想试着和我好好聊天,为什么还会有那种心存……顾虑的表现?“

奥普缇珂微微低下了头,角度小的让人难以察觉。艾布雷兹觉得有一种失落的气氛在奥普缇珂的背影周围流动着。

“你问的太多了,这些你还没必要知道。“奥普缇珂低声说道,声音又一次变得冰冷起来。但这次,艾布雷兹没有从她的身上体会到异样感。

艾布雷兹咽了口口水。

“抱歉,我不该这么多嘴的。”

“嗯嗯,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对了。”奥普缇珂说完,迈步向前走去。她穿过准备间的大门,门扇在她背后咔嗒一下迫不及待地合了起来,好像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艾布雷兹把视线挪回自己的手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里还捧着一本书。他闭上眼,微笑了一下,随手把手上的书合上,塞回一旁的书架里。艾布雷兹在沙发上躺了下来,看向天花板上的灯。那盏固定顶灯正在安静地散发出光亮,就像平常一样。光线散开,看上去像一颗星星。

“对啊,也许真的没必要想太多。”艾布雷兹叹了口气,“毕竟,都过去六十多年了。”

“哟,新人吗?欢迎来到工程部!你会干什么?“

“我会光学技术的相关事宜,什么都行。“

“啊,那你去帮柯特吧,他正在开发新的射线装置。直接过去干活就行,那个呆子不会介意的。“

“喂,柯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第七十二区,军方快要进行星港区收复战了,需要我们工程部弄点强力对空装置出来。“

“过去几个月我搞了个这个东西,应该有助于对空射线武器的光线收束,提升精确度。“

“天……天哪,你是个奇才啊!这东西我搞了两年都没弄出来,还以为用现代光学科技做不到了呢。”

“如果用另一个公式,就能实现了——公式不应该只局限于那几个固定的模式。”

“我说,亚克罗,你这样的人呆在军队太可惜了,你应该去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报道,那里可是人才济济,比这里这么个工程部资源好多啦。”

“哈哈,算了吧。我还是想先在军队里呆着。”

“上阵?”

“对,军队决定把你提升为一名临时尖卫,去第十四尖卫队辅助战斗。看来咱们不得不给你制作一些战斗装备了。”

“…….”

“怎么了?亚克罗,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柯特,你知道一名叫奥普缇珂·维芙的女尖卫吗?“

“哦,那个第六尖卫队的女枪兵啊,知道。之前听说你是被她从战场上救回来的来着?给你个忠告,别和她走得太近。那姑娘性情孤僻的很,总是一副谁要害她的样子,和她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

“…….柯特,你和她相处过吗?“

“没,这是听第六尖卫队的其他女兵们说的。不过我也不想主动去踩这片雷区。倒是亚克罗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她?“

“啊,没什么,就是之前听过一些有关她的战绩传闻,觉得能做到一人一杆枪打败整个‘越行者’陆战机甲联队的人很厉害,问问罢了。“

“你们听好了!第十四尖卫队的战士们!在接下来的作战安排中,你们将和第六尖卫队共同作战直至战争结束,你们都是出色的战场辅助人员,好好帮助第六尖卫队的枪兵们打开进攻道路……喂!你!别在摆弄你的装备了!去,六百俯卧撑!“

“哦哦,见鬼…….“

“你紧张吗?“

“废话,亚克罗,炮弹正从我们头顶上带着火飞过呢,谁能不紧张啊?”

“唔……”

“好了你放心点,咱们又不是冲在前面的,只是在后面辅助作战,要死也轮不到咱们。“

“谢谢你的安慰,伊万。“

“喂,距离第六尖卫队的突击还有多久?伊万?“

“啊,秦广未,还有两分钟。“

“呃……我们只需要铲平障碍就行了吧?“

“嗯,应该还要辅助防空和处理部分散兵。放心,别害怕,早坂。“

“我是第一次到前线……”

“没事,那亚克罗他也是,你看他现在很害怕的样子吗?“

“你真敢说啊,伊万。“

“好了,咱们该冲了。吼起来,弟兄们!“

“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了个去,这也太让人受不了了。“

“新式的对虫人机枪吗?那帮家伙,发展速度也是有够快的…….”

“可恶,才冲了不到十五米,整支队伍就都被逼退了,要不是我们挖洞挖的快,非得死光了不可。“

“刚才冲锋的第六尖卫队只有六个人安全撤回,连作战尖卫都对付不了,这下可要怎么办——“

……

“我上。“

“你是——“

“喂,你不是奥普缇珂·维芙吗?你难道能够突破这个阵线?“

“应该可以,只要我够快。到时候还请各位掩护——哎呀哎呀,这不是艾布雷兹嘛,你当上尖卫啦?“

“啊……几个月不见,奥普缇珂。“

“怎么样,感觉如何?“

“的确如你所说……没有那么差劲…….“

“那就好。有机会再聊聊不?“

“…..“

“我就当你答应了。好了,冲吧,各位。“

…….

“那个女人怎么就对你这么热情?“

“刚才那是她吗?奥普缇珂是不会在冲锋前和战友说这么多话的,她应该直接冲过去解决敌人才对。“

“亚克罗你小子到底和她什么关系?“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喂!奥普缇珂,小心左边!“

咣!

“哈,谢谢你的援护,艾布雷兹!”

“嘿,别说完又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了啊!”

“你确定这样好吗?我觉得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啊。”

“随他们去吧。几个月不见,没人聊天我都快闲死了,还就你好。”

“什么时候你和我关系这么亲近了?”

“喝什么?我请客。”

“一杯咖啡就行,我自己付,不用你帮……哎,你怎么就付了——“

“左边,光学侦测器有反应。“

“谢——啦!”

“右上七十二度,金属子弹。“

“咱俩的战场配合越发熟练了呢。“

“话说我怎么变成一上战场就自动和你搭档了……”

“哈,谁知道。“

“喂,亚克罗,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啥……我——怎么可能?“

“我倒看你们两个挺配的样子。奇了怪了,奥普缇珂那座冰山就对你一人那么积极,这肯定有猫腻。“

“瞎想什么,她只不过是觉得我和她有些像,想找我聊天而已——“

“你还真是不懂啊。“

“我——哎,别走!…….“

……

“奥普缇珂……她看上去,还是有些异样…..为什么…….”

“啊啊啊啊,小心啊!“

轰!!!!!

“天哪——艾布雷兹,你救了我一命——”

“当是那天你救我的答谢了吧。”

“你真是——”

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两年后,华瑟虫族帝国成功将整个戈瑞塔兰收入囊中,‘越行者‘文明被迫离开了这颗星球,按照帝国官方的口吻,就是‘越行者’自食了发动战争的恶果。

“…….各位奋战至今,为帝国赢得了无数荣耀,那些为帝国献出了生命的战士们,我们没有辜负他们死前唯一的祈愿:战胜侵犯我土的敌人,将他们驱逐出去。战士们!这是属于我们的胜利!是属于公民的胜利!是无可争辩的,属于华瑟虫族帝国的胜利!!!!!“

广播里元帅的声音十分激昂,尽管夹杂着一些杂音,还是让人感到心潮澎湃。艾布雷兹坐在工程间里,将自己几个月前为了作战而准备的装备拆开,一一分类,按部就班放回零件箱里。整个过程十分枯燥无聊,艾布雷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点也不累的样子。

艾布雷兹拆下最后一个螺丝。他把那个螺母举起来,仔细的端详了一下。他长叹了一口气,将那个螺母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螺母有些磨损的金属表面在台灯的光下泛起微弱的金属光泽。

“柯特,谢谢你。你借我的螺母还给你。“艾布雷兹看向桌头的照片,上面是一名戴着眼镜的青年,正举着一把电磁扳手,自信地笑着。在照片的左下角,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一个日期:6月14日。

一旁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艾布雷兹伸手拿过电话,接了起来。

“喂?早坂堂是你吗?“

“昂。战争资源统计部要爷给他们一组数据,是今年六月十四日时流弹炸毁战场临时工程点造成的总损失。亚克罗啊,你之前在工程部待过,有没有什么头绪啊?“

“这个真没有,抱歉。“

“是吗?那打扰了。好好收拾一下离军行李吧,咱们爷几个以后有机会再见。“

说完,电话另一头的早坂堂将电话挂断了。

艾布雷兹将电话放到桌子上,呵呵笑了两声。“哎呀,这是那个早坂堂吗?之前明明还怕得不行,现在都用爷自称了。要是伊万和秦广未还活着,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说着,他将自己早就放在了一旁的背包甩到肩上,伸了一个懒腰。艾布雷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手机屏幕上8:40几个字在光线昏暗的工程间里显得十分刺眼。

“喔,时间不早了。差不多该走了。“

艾布雷兹把手机关上,放回口袋里。他缓缓走出工程间,在门口回头看了看这个自己两年前从军第一次工作的地方。

“……”

“艾布雷兹?你在这里看什么呢,看的怪着迷的?“

正当艾布雷兹试图回想自己两年来的生活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艾布雷兹转过身去,奥普缇珂正站在他的身后。她右手持枪,左手则拎着一个皮质行李箱。

“呜啊,你吓我一跳。“

“想找你聊聊。战争结束,尖卫队解散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奥普缇珂微笑道。然而,艾布雷兹依然觉得那个微笑中充满异样感,好像现实并不如奥普缇珂嘴角的弧线所勾勒出的那样轻松。这种感觉在这两年间从未间断过,艾布雷兹本来已经略有习惯。可不知为何,艾布雷兹觉得今天这种感觉异常明显,明显到自己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又找我聊天啊,好啊。去哪里?“

“就在地下城入口天台吧。“

艾布雷兹和奥普缇珂两人走出为了战争而建的地下城,来到天台上。周围很黑,很暗,戈瑞塔兰行星没有卫星,漆黑一片的天幕上只点缀着些许星辰,从光年之外遥望着戈瑞塔兰已经沙漠化的表面,冷冷的,像是时间走过,留下见证的痕迹。这个入口曾经是主要的作战站点,现在早已无人问津,周围十分安静,远处模糊不清的地平线上卷起一股沙尘,艾布雷兹觉得自己好像能听到远方的山谷间风低鸣的声音。

“奥普缇珂,你一直拿着那把枪,真的不累吗?“艾布雷兹在天台上坐下,问道。

“其实这把武器严格来讲不叫枪,叫槊。比起枪来更加适合扫荡敌人。”

“是吗……话说这种晶红色的武器是什么材质的?好像很坚固的样子,我看尖卫经常装备有这样的武器。”

奥普缇珂笑了一下。

“你真的想知道吗?“

“什么意思——“

“这杆槊,是用我的虫赫打造的哦。“

艾布雷兹心头一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背上核赫官的位置。奥普缇珂的话让他的脊柱感到一阵冷痛。

“奥普缇珂,你——“

“哈,其实没什么,如你所见,很多尖卫都这么做的。我只是想让自己手上的武器握起来更有‘归属感’一点。“奥普缇珂笑着说道。

艾布雷兹低下了头。奥普缇珂的笑声不像一个人正常开心时的笑声那样自然,与其说是因为开心在笑,更像是在用笑声掩盖什么的样子。

“……所以你这两年来,才一直不愿意放开那把枪——槊,是这样吗?……”

奥普缇珂看向艾布雷兹,她深棕红色的双目里映射出周围夜色下冰冷的沙漠景色,一种破碎般的反光从中闪过,将她眼中反射出的镜像割裂。

“也不尽然……艾布雷兹?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很失落的样子,怎么了?这可能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聊天了,来,高兴点——”

奥普缇珂察觉到了什么,她急忙说道。但是艾布雷兹依旧沉默着,看向远处的沙漠,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奥普缇珂,这个最后一次真的像你说的那么重要吗?”

“你在想什么呢,我——”

“为什么你一直在强调‘最后一次’?“艾布雷兹打断了奥普缇珂的话,这是他少有的几次打断别人说话。他的语气很坚定,好像有什么对他而言不能不说出来的事情。

“奥普缇珂,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最后一次的谈话?不,说回来应该是,在这么长时间里,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和我聊天?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让你如此重视。“

听着艾布雷兹的问题,奥普缇珂抿了抿嘴唇。周围不算很冷,但她的手指却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就像处在寒风中那样。奥普缇珂没有改变姿势,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艾布雷兹身后。

“因为……我之前说过了吧,我觉得我们很像,所以——”

“像?……“艾布雷兹问道,“你又为何会在意这个特点?你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奥普缇珂,说啊,你经历了什么,让你觉得你应该把我当作‘像你’的人?”

“你在说什么,艾布雷兹,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奥普缇珂渐渐低下头去,像是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艾布雷兹的话正中,紧紧的抓住了。

“这不是最后一次吗?”

“…….”

奥普缇珂沉默了很久,周围的风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好吧。“ 奥普缇珂低声说道,“我之前和你说过,被人孤立,被人不理解的心情,我能理解,记得吗?……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

奥普缇珂说着,她手中长槊原本挑起的枪尖渐渐降了下去。

“我以前,是一名自由歌手,我自己从小就想让别人听到自己的歌声,唱歌让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我自己的音乐风格和当下流行的风格相去甚远,在职业歌手的测试中,那些评审员拒绝了我的申请,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使用了一种从来没有人用过的唱法!像你之前提到过的帝国中央物理学会对待你的态度一样,这些新的事物,他们,连尝试理解都不曾尝试过!”

奥普缇珂说到一半,咳嗦了两下,试图稍稍缓和一下她自己激动的情绪。

“后来我就想,我没必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所以我就想去尝试其他的职业。不巧几个月后战争爆发了,我没有钱离开这个星球,就顺势当了一名尖卫。但是——但是——但是这里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只要你和人群有一点不同,他们就自动把你置于视线外,还嚷嚷着什么你要是可以改变就不会这样了。所有人都把我当怪人,我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所以在听到你以前的经历时,才会觉得我们的经历像,可能有可以聊的话题。……..好了,艾布雷兹,就是这样,这是你想听的东西吗?你满意了么?”

奥普缇珂说完,猛地喘了几口气,她觉得大脑正在缺氧,让她的神经觉得有些生疼。她看着艾布雷兹,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使用的奇怪眼神。

艾布雷兹仍然没有改变动作。他依然坐在天台边上,看向远处的地平线。微风轻轻地从天台上掠过,将他及肩的黑色短发吹起。

嘡啷一声,奥普缇珂侧身坐了下来,她的长槊末端垂直撞在天台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声音。地板凉丝丝的,好像刻意不想让人坐下一般。

“艾布雷兹啊,你为什么要在我最后和你的谈话中说这种话题?你是我几年来唯一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让我最后开心着和你说再见不行吗?”

艾布雷兹将自己的黑发拂动,站起身来。

“对,正是因为这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一次,所以我才要这么说。”

说着,他转过身来,看向奥普缇珂。晶莹的泪光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闪动着,模糊了他眼中映射出的景象。

“如果我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就这么分开了,你真的敢说自己是开心的吗?”艾布雷兹问道,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我不会的,要让我在这种情况下开心,不可能。”

奥普缇珂呆呆地看向艾布雷兹,他站立着的身影好像在向她靠近,笼罩她,将她拖向自己的心底。

“我知道我对你很重要,奥普缇珂,你对我也很重要。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这两年我会怎么过。你教会了我该怎么更好的看待自己的人生,所以——所以——“

艾布雷兹说到一半,倒抽了几口气。眼泪从他左眼上缓缓滑下,顺着他的脸流下,折射出一丝微不足道的星光。

“——我不想让拯救过我的人再挂着虚假的,为了应对生活而成的面具。”

奥普缇珂低着头,颤抖着,没有说话。她用沉默证实了艾布雷兹的话。

艾布雷兹没有停下他的诉说:“虽然说着不要被过去束缚,但其实,你也和我一样,并没有那段过去,对吧?所以你会害怕,你不想放开你的槊,你在用一个虚假的面孔与人打交道,甚至不曾意识到…….那个面具粘在了你的脸上……”

艾布雷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因为哭腔变得扭曲,他感到自己的气管紧紧收压住,无法通气,自己没法再继续说下去,只能勉强地喘息。一旁的奥普缇珂将头埋入了自己抱在双膝上的臂弯中,低声抽泣着,艾布雷兹的话说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是……是的,没错……..”奥普缇珂颤巍着抬起头来,试图抹掉眼泪,但是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出,“我多少也察觉得到……..我知道我自己其实摆脱不了过去。我没办法用自己真实的想法和面貌面对这个世界,那一面,是被拒绝的……..但是我不像你当初一样,可以开着飞船逃离这个地方。我无法离开,无论我走到哪里……..我过去的余波都会追上我。……..当我想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时候,永远只能这样哭泣。只能这样……..”

奥普缇珂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泪痕切作了无数片,散落开来。

“说着自己要摆脱过去,不要被外界左右,可其实我们何尝不需要外界的接纳与认可?我现在,连自己离开这里后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艾布雷兹静立着,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他站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下,黑色的头发在凉风中飘动着,和远方星光下的烟尘用同样的节奏起伏着。星空在微微旋转。

“奥普缇珂,你曾经从彷徨拯救过我。你还记得吗?那时我的梦想,是要找到能够接纳我的地方。其实…….在这两年间,如你当年所料,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

艾布雷兹缓缓蹲了下来。奥普缇珂感觉有一双温暖的臂膀环抱住了自己,那股温暖,正在渐渐的,驱散自己心里的悲伤。

“艾布雷……兹…….?“

“那个地方,在这里。“

艾布雷兹抱着奥普缇珂,说到。

“哭吧,没事的,即便不开心也没事。因为现在的你,是真实的你,是你不会愧对自己的姿态。“

“艾布雷兹,我…….”

“你那天和我说,敢提出那样理论的人,是个勇士。我希望你不要把这次的聊天当作什么‘最后一次’,让你的那个勇士来做你的港湾,他会永远接纳你。因为你,早就是他的港湾了。”

刚啷一声,奥普缇珂的手指松开,那杆晶红色的长槊从她的指尖滑下,掉在了天台的金属地板上。槊缓缓的滚动着,末端折射出一抹星光。

“高歌一首吧,奥普缇珂。”艾布雷兹说道,“站起来,用你最真实的嗓音,高歌一曲吧。”

奥普缇珂看向他,闭上眼睛,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她站起身来,向天台的边缘走去,奥普缇珂伸手解开了自己的马尾辫,深棕红色的长发披散开来,散开在夜幕之下。

她没有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槊。

“好…….好……..我会唱给你听。艾布雷兹,谢谢你。”

奥普缇珂清了清嗓子。

“天是神的双眼,在高处默望着万物,

“地是神的胸膛,在普世包纳着百态,

“风是神的脚步,在时间中回望过去,

“水是神的血液,在空间下涌通现实,

“焰是神的心脏,在机遇里窥见未来,

“声是神的礼物,在生命上连接奇迹,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世界。————啊啊————”

周围没有伴奏,没有灯光,没有评审员和成群的观众,只有奥普缇珂自己一人站在天台上,对着远方的沙漠清唱。周围十分安静,好像风都因为这个歌唱的女歌手停了下来。奥普缇珂的嗓音十分空灵,像是散落天际的星尘,在黑色的夜空中,微微闪动着,向着不知道有多远,不知道是谁的那个人传递着自己的心情一般。在地上的众生,触摸不到她天使一样的曲调织成的心网。

当艾布雷兹回过神,奥普缇珂已经结束了它的歌唱。女歌手转过身来,看着艾布雷兹。

“真好听……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声乐。“

“谢谢你…..艾布雷兹,能再次这样唱歌,我已经很开心了……”

奥普缇珂再一次抹去她眼睛上的眼泪。她眨了眨眼睛,看向艾布雷兹。光学物理学家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手上捧着一个带着金属小圈的三棱镜。

“奥普缇珂·维芙小姐,我,艾布雷兹·亚克罗向您致意。请你嫁给我,成为我的新娘。今后,我愿与你共度风雨,不论前路有何,我誓与你,永不分离。”

第二章【声乐】完-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