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声色:插图版本

光的声色

Colorful sound of light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第一章【光学物理】

    “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本次航班即将抵达最终目的地。现在飞船正在进入大气层,预计两到五分钟后抵达首都中央星港。请乘客们收起小桌板,系好安全带,放倒座椅靠背。”

    飞船里的广播响起,在震动中听上去嗡嗡不清。乘客们纷纷按照广播的指示完成调整,静静地躺在飞船的特制躺椅上等待着冲击的到来。

    随着鸣响起的闷声,飞船开始剧烈地摇动。金属结构振动和碰撞的声音填满了客舱空间,引得乘客们的心脏随之加速跳动,每个人都在这一片声响中感到紧张不已。

艾布雷兹·亚克罗躺在舷窗旁边,他看向窗外。飞船现在正沿着拜格斯的北回归线滑行着,窗外弯曲的地平线后绽放出明亮的光线,像是由地面漫散射入太空中的光之翼。那是华瑟虫族帝国主星系的恒星b-375发出的光芒,此时,拜格斯的东半球正沐浴着那片光,从黑夜中苏醒过来。

艾布雷兹静静的看着恒星从地平线后升起,瞬间释放出无比耀眼的白光,在宇宙中看过去,宛如神迹一般壮丽。

飞船的震动加剧了,舷窗玻璃也开始发出格格的震动声。在飞船的一片片震动中,窗外的光芒仿佛不受干扰似的,仍旧在空中静静的闪耀着。随着飞船的移动,窗外的景色渐渐向船尾滑去。

艾布雷兹没有转回视线,这位年轻的虫人一直看着远处的光芒,没有动弹。他的神情,像极了一名虔诚的教徒看到自己的主神时的样子。

直到窗外的视野被大气层摩擦的火舌所掩盖,艾布雷兹才收回了他的视线。

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在震动中闭上了眼睛。眼前再一次浮现出刚才的景象,宛如一首圣歌在艾布雷兹心底低唱起来。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世界。“他默默地,吟诵起一首已经记不起从何处而来的诗句。

“7月21日,抵达首都拜格斯。”

艾布雷兹坐在星港航站楼里,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轻轻写下这一段文字。他抖了抖手上的笔,不料墨水洒了出来,只好垂头丧气的再去一旁的文具店里买一支。

透过航站楼的玻璃墙,可以清晰地看见飞船的起降场。刚才载着艾布雷兹的快船此时正带着另外一批乘客向天际爬升而去,尾流在日光下折射着金色的光纹,在玻璃墙反射的闪光下熠熠生辉。

“啊啊啊——”艾布雷兹伸了个懒腰,收起了自己的笔和本子,背起了背包。

“好啦!这里,就是我那将要震惊世界的学术之旅开始的地方!”

艾布雷兹举起双手,在映射于航站楼里的晨光下高兴地说道。

一个小时后。

“喂,这是哪里啊?我要来的地方可不是这里——”艾布雷兹慌乱的看向自己周围,此刻,他正身处在不知道哪条街区,手指在手机的屏幕上不知所措地滑动着,可是导航好像刻意在刁难他一样,过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这可有够倒霉的。“艾布雷兹喃喃的说道,”从星港出来就被那个黑心的司机坑了一把,想自己找路又出这破事,天哪——“

正在他试图重启导航的时候,一个有些厚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位朋友,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艾布雷兹吓了一跳,他往后跳了一下,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一位身强力壮的警察站在他的身后。这位警官十分强壮,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硬朗,袖子好像有些承不住他粗壮的胳膊,要被撑的裂开的样子。

艾布雷兹看向这位高自己半个头的警官,他的笑容在阳光的照射下满溢着自信。

“那个——我想去帝国中央物理学会——“艾布雷兹有些结巴地说道。

“哦?新人物理学家吗?“那位警官笑了笑,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爽朗,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我带你去吧,正好我要去那边巡逻的。走吧,小子。”

说完,警官拉住艾布雷兹的手,向前走去。艾布雷兹打了几个趔趄。

“谢——啊呀!请,请问——怎么称呼您呀?”

“叫我吴大明就行。”

艾布雷兹一言不发地跟在吴大明的身后,他的心里此刻十分纠结,感觉那些冠状动脉纠缠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让人感到吃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帮助,艾布雷兹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态度对待才好。

“哎,小子,你是研究什么的?”吴大明转过头来问道,打断了艾布雷兹的思考。

“那——那个——”艾布雷兹有些紧张,导致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不稳定,“我是研究光学物理的,主要,主要是,研究光波的传播和反应……”

“你看上去很紧张啊,年轻人。“吴大明说到,”怎么,你不是拜格斯本地人吧?你以前在哪里呆着的?“

艾布雷兹咳嗽了两声。

“我是从班塔纳尔过来的,刚刚大学毕业,这才想来拜格斯去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报道。”

“原来如此,我就说一个物理学家怎么能不知道帝国中央物理学会在哪里呢,哈哈哈!”

吴大明大笑道。他好像并没有很在意自己身为警察的形象。事实上,艾布雷兹有些怀疑他那身警服是不是从哪里借来的冒牌货。

“小子,来华瑟虫族帝国的首都拜格斯行星,有什么想干的吗?”

艾布雷兹听吴大明如此问道,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做出能够震惊整个帝国的科研成果,留名千史!”

艾布雷兹几乎是鼓足了自己所有的底气,大声地说出了这句话。吴大明惊了一下,他回头看向这名年轻的物理学家,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青年能够有如此胆量。看着艾布雷兹眼镜后闪起微光的双眼,吴大明笑了一下。

“看你刚才那么紧张,我还以为你是个胆小的家伙呢。没想到你很有志气嘛,小子!我向你道个歉,哈哈哈!”吴大明爽朗地笑着,说到,“那么,作为一名男子汉,就要说到做到啊!”

艾布雷兹使劲点了点头。他知道吴大明其实没有看错,自己的确胆子不大,比起他人更加怕生。但是,对于艾布雷兹而言,就算其他时候不行,如果说起自己那个从小立下,至今未变的梦想,就必须拿出自己最高的底气来。

这是艾布雷兹用以表示自己决心的方式。

“好了,就是前面。小子。”吴大明在一个丁字路口停了下来。在路口对面,矗立着一栋巨大的建筑,看上去像极了西方那华丽的皇宫。“那里就是帝国中央物理学会了。”

说着,吴大明转过身来,看向艾布雷兹。

“我就送到这里啦,很高兴结识你,小子。我等着在报纸和新闻上看到你的名字。后会有期!”

说完,吴大明转过身,向着街道的另一侧走过去。艾布雷兹看着这位警官吹着口哨,步伐随意的样子,叹了口气。

“谢谢你!“艾布雷兹对着吴大明的背影大声道谢。但是吴大明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只是继续迈着那随意的步伐走向街角的拐弯处。

“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连我名字都没问……”艾布雷兹喃喃地说到,”不过,说真的……他真的是个好人……”

说完,艾布雷兹转过身,看向自己对面的帝国中央物理学会。

整栋建筑用琉璃装饰着,在一片晴空之下,折射出绚丽的色彩,就像是一颗镶嵌在城市中央的欧泊石一样。艾布雷兹看着那片光的耀城,看的有些出神。他觉得那些装饰在建筑表面的琉璃不是纯粹的装饰物,它们将自己的希望附着其上,和阳光一起反射到空中。

艾布雷兹深吸一口气,空气很清新。

“我来了,我将要,让世界都看到这片琉璃的闪光!“

“姓名?“

“艾布雷兹·亚克罗。“

“年龄?“

“24。“

“按照之前你投放的简历来看,你是来自b-660星系班塔纳尔行星的光学物理学家,4月从大学毕业,以上信息属实?“

“属实。”

“好,那么亚克罗先生,恭喜你成为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预备成员。请您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完成一篇或多篇关于您专业方向的论文,届时学会将会完成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面试官把证件递回给艾布雷兹,礼貌地说道。艾布雷兹站起身来,低头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了面试厅。

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大堂一样很华丽。这里的设计采用的是虫族古代宗教【主神教】的教堂式设计,据历史记载,在距今约1700年左右的时间,主神教中衍生出了现代物理学的基础。为了致敬自己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先辈,帝国物理学界特地将物理学会建成了教堂的样式。

艾布雷兹走到大堂的一侧,坐了下来。对面的一幅镶嵌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幅画表现的是【圣光之神】。艾布雷兹隐约记得,在主神教的传说中,圣光之神是司掌希望,生机与未来的神明,祂没有形体,在人们眼中,是一团永不熄灭的光,在时间中波动着,为这个世界带来生命的动力。

画上的圣光之神就是一团光球,画面的背景是很深,很深的普蓝色,那个金黄的光球由无数的碎线点列而成,像一个扭动的漩涡,纹路的走势散发着无言的生命力。在暗淡静止的背景中,【圣光之神】正用自己天生的能量将黑暗驱散,吞噬,令人感到很温暖。

“这幅画,很美,不是吗?“

正当艾布雷兹欣赏这幅画作的时候,他的身边传来一个老年女人的声音。他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看到一位年迈的老人站在自己身边。虽说已经上了年纪,但是她看上去仍然十分精神。眉宇间透露出像那幅镶嵌画中圣光之神一样活力与生命力,让人不敢相信她脸上皱纹的存在。

“你是新来报道的亚克罗吧,孩子?“老人在艾布雷兹身边坐下,说到,”这几年的新人中,你是唯一一个停下来看这些壁画的人。我这一把老骨头,差点以为再也看不见你这样的人了呢,呵呵呵……”

“请问您是?——“艾布雷兹礼貌的问道。

“哎呀呀,瞧我这记性,和人说话居然忘了自我介绍,实在失礼。“老人低下头,摸了摸头后面苍白的银发,笑道,”我是奥莉薇娅·索里·费尔特,很高兴认识你。“

听到老人说出自己的名字,艾布雷兹惊讶地往后跳了一下。奥莉薇娅·索里·费尔特,只要是光学物理学界的研究人员,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艾布雷兹意识到,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华瑟虫族帝国最权威的光学物理学家,没有之一。

艾布雷兹连忙站起身来,向老人鞠躬:“前辈言重了,我才失礼的一方。竟然没有认出您来。“

老人笑了笑,招招手示意艾布雷兹坐下。

“不用这么客套,只不过一个快进坟墓的老太婆而已,不用这样,不用。“奥莉薇娅说到。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唾液,怀着紧张的心情坐了下来。虽然奥莉薇娅那样说道,但对于艾布雷兹而言,待在这样一位”大师“身边,无疑会让自己背起无言的压力。

“现在的年轻学者们,总是太注意这些表面形式的东西。“奥莉薇娅叹了口气,她看着对面的镶嵌画,有些无奈地说到,”每次看到那些来去匆匆,一心全扑在学术论文上的年轻人们,我总觉得他们有些可悲啊。“

艾布雷兹略带不解地看向奥莉薇娅。

奥莉薇娅明显读懂了艾布雷兹的眼神,她缓缓站起身,说到:”其实啊,学术本不该弄得这么乏味的…….”她走到镶嵌画面前,抬头看向画面中央的【圣光之神】。

“天是神的双眼,在高处默望着万物,

“地是神的胸膛,在普世包纳着百态,

“风是神的脚步,在时间中回望过去,

“水是神的血液,在空间下涌通现实,

“焰是神的心脏,在机遇里窥见未来,

“声是神的礼物,在生命上连接奇迹,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世界。”

奥莉薇娅默默低吟出一首唱诗,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让人感到十分的优美。在她吟唱出最后一句时,艾布雷兹惊了一下。

那是他在飞船上念的那首诗。

“请问,您刚才唱的是……什么?”艾布雷兹有些急切地问道。

奥莉薇娅转过头来,微笑着说到:“亚克罗,你听过这首诗吗?”

“当然……”艾布雷兹回答道“但是,我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过了,只是觉得它很美,就背下来了……”

“那是【主神教】曾经的祷告词。”奥莉薇娅回答道,“你知道【主神教】是现代物理学术的起源,对吧?”
    奥莉薇娅顿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曾经,【主神教】的神学家们基于这首祷告词,不断地思考整个世界的关系,各种假设层出不穷。现代学术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成型的。就算说这首祷告词是现代物理学的起源,其实也不过分。“

艾布雷兹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奥莉薇娅站在镶嵌画下讲述着。在他的眼里,奥莉薇娅本来苍老的身躯正在变得伟岸有力起来。

“可惜……现今学术界的风气似乎太过于较真了。好像大家都在下意识地在否定这个事实,不想去理解这些。越来越多的人只注意学术本身的东西,却忘了学术和人的关系。没有几个人还能记得将学会建成教堂样式的本意了。对于学术而言,这不是什么太好的事。“

艾布雷兹沉默了。他听着奥莉薇娅的诉说,感觉心里有什么空出了一块。

“可是,您为什么不帮大家指正呢?您是最权威的物理学家……“

“哈哈,我刚才才收到学会的退休信函,现在已经不是一名正规的物理学家了。”奥莉薇娅笑笑,开玩笑似的说到,“再说,大势所趋,就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用的。”

艾布雷兹有点失落的低下头。

“我的生涯结束了,可是你的生涯才刚刚开始,孩子。”奥莉薇娅见状,走到艾布雷兹身边和蔼地说到“既然你有这份想法,就想想办法怎么改变它吧。“

说完,奥莉薇娅缓缓地转过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向了学会大堂外面。

艾布雷兹默默地看着奥莉薇娅离开。等到奥莉薇娅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又把视线转回自己面前的那幅镶嵌画。

艾布雷兹明白自己有个特点,虽说是研究光学物理的人,但比起单纯地思考物理公式,观察光波,他更喜欢在生活中寻找那些令人赞叹不已的光景。对他而言,光似乎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魅力,自己从来没有把光仅仅当作一种电磁波,光是他的希望,是他的信仰。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和感受,艾布雷兹才打算走上这条研究光学物理的道路。他坚信光的原理中,会找到自己对光如此痴迷的答案。

镶嵌画上的【圣光之神】没有停止运动。看着画,艾布雷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上有了一种使命感。

对。

他要让大家明白,学术研究绝不仅仅只有公式和数字,还有人们对世界的感受与思考。

这是他的使命。

一个月后。

艾布雷兹将自己的论文打印好,装进背包里的文件袋里。他躺倒在自己公寓的床上,伸了个懒腰。艾布雷兹向一旁滚过去,抓住摊在床上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8月21日,准备提交最终审核论文。“他在笔记本上这样写道。把笔放到一旁的书桌上,艾布雷兹走向自己卧室的窗户,深吸了一口气。

“噢噢噢噢!“

像是为了应和自己的动作一样,艾布雷兹大叫一声。他双手抓住窗帘,唰啦一声将窗帘拉开。窗外,b-375正从地平线后冉冉升起。

艾布雷兹看向远处略显朦胧的晨光,他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与一个月前在飞船上不一样,这里没有失重和震动,有的仅仅是自己和窗外的日光。

艾布雷兹看着b-375从地平线后爬出,瞬间光芒万丈。午夜黑暗的天空正在从地平线上拔地而起的光树上被撕碎,城市正在褪去灰冷的外衣,接受着光的洗礼。一切又再一次在光芒中苏醒。

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口水。他觉得地平线上的晨光正在呼唤着自己。

“耶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艾布雷兹的大脑中充满了快乐的电流信号,正从他的视神经上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愉悦。

晨光下的一切,看上去都在希望中熠熠生辉。

艾布雷兹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身将背包甩在背上,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然后,他迈开双脚,向着公寓门外走去。

“今天,就是一切正式开始的一刻!”

艾布雷兹将论文提交到审核部,随后,他来到学会的等候厅,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个蝗虫肉三明治,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等候厅里坐满了前来提交最终审核论文的年轻学者。艾布雷兹仔细听了一下其他人的聊天内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学术公式和原理的范畴。艾布雷兹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等候厅的玻璃大墙。阳光折射在上面,色散开来,从艾布雷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一抹彩虹浮在玻璃表面,将玻璃染上了绚丽的虹彩。

“真美。色散啊,有时候总是能带来出乎意料的惊喜……”

“皮埃尔·卡门先生,请到审核部来报道,学会已经完成了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汪之原先生,请到审核部来报道,学会已经完成了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中井伊藏小姐,请到审核部来报道,学会已经完成了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窗外的日光正随着钟上时针的转动慢慢转换角度。艾布雷兹静静地盯着钟表,在它的玻璃表面上,只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光斑。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刚才在等候厅里讨论的学者们,都一个接一个地被广播叫了出去。等候厅里人越来越少,很快,熙熙攘攘的等候厅里就只剩下艾布雷兹一人了。热闹的讨论声消失不见,艾布雷兹看向空无一人的厅室,有几把椅子还没有摆正。几杯咖啡还留在桌子上,可是已经不会有人回来喝掉它们了。

人们活动的痕迹还没有被消除,可是这里是那样的沉静,甚至让艾布雷兹难以相信不久前这里那热闹至极的氛围。看着这样的场景,艾布雷兹觉得时间好像固定住了一般。

艾布雷兹又转头看向窗外。日光在玻璃上色散的虹光消失了,玻璃阴阴地发出它原本青冷色的光泽。明明是正午,可是太阳的光线却因为被远处的高楼遮蔽,没有照进等候厅,好像随着等候厅的冷场,阳光也随着溜走了。等候厅散发着与时间不符的灰暗感。

艾布雷兹的心头不知为何,渐渐地蒙上了一层灰。那层灰削弱了光芒,让他那颗渴望光明的心脏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压力。

广播响起:

“艾布雷兹·亚克罗先生,请到审核部来报到。学会已经完成了对您入会申请的最终决定。”

“您好,主席先生。“艾布雷兹走进审核部,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男人鞠了一躬。然后,他转过身去,轻轻地关上了审核部用铜纹装饰的大门。

“您好,亚克罗先生,请坐吧。“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主席用右手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艾布雷兹稍微压抑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心跳,自己胆小的毛病又在隐隐作祟。他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不要紧张“,一边缓缓地拉开椅子,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了下来。审核部房间在背阳面,屋里的采光显得有些暗淡。

“我读了你的论文,说实话,可以看得出你的学术功底很深厚,对于光波在不同环境下的粒子展现理论方面,不仅基本功扎实,而且还有一定的创新性思考。说实话,很好。”主席又略带慵懒的语气说道,虽然全是肯定,但却很难让人产生自信。不过艾布雷兹并没有太深刻的感觉,经过了一个上午的工作,任谁都不能保证活力十足。

“说实话,艾布雷兹,你在学术的能力上不输给现在任何一个新人。”

“谢谢,主席先生。”艾布雷兹回答道。比起语气,主席那“说实话”的口癖放而引起了艾布雷兹的注意。好像他默认自己的话太过于刻板,所以总是要刻意把语言讲的很似乎生动。

“不过啊……“

正在艾布雷兹想着有关主席口癖的事的时候,主席的话发生了转折。那一瞬间,艾布雷兹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你文章里非学术化的内容,是不是太多了?”

主席缓缓说道。语气还是那样略显慵懒。

“比如这一段,你在总结粒子展现的时候,加上了一句‘这些不同的粒子展现,可能代表着人们不同的情感需求体现’。让我觉得莫名其妙。这是学术论文,不是可以任你畅想的诗歌。“

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口水,心跳加速。

“主席,我认为,现代学术不应该只注重理论和公式本身,更应该多加注意这些理论与人的联系。事实上,我本人……”

主席长长叹出一口气,发出唉的一声,打断了艾布雷兹的解释。

“你这是【主神教】的想法吧?”主席说到,“很抱歉,亚克罗先生,那只是历史,不是现代学术。或许现代学术的确是从主神教中诞生的,但那不意味着主神教就是正确的。相反,那种事缺乏严谨的证明,用它来衡量现代学术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可是,先生……”

“不要再说什么可是了!“主席一捶桌子,厉声道,“你这样的学术态度,绝对不是现代学术界需要的!我们不需要在学术上有花言巧语,我们需要的是公式和证明!那才是通向世界真理的道路。“

主席咳嗽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出对艾布雷兹的判决,沉重的话语像铡刀一样重重落下。

“因为你对待学术不严谨的态度,艾布雷兹·亚克罗,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拒绝您的入会请求。“

“主席先生……“

“什么都不用说了,走吧,孩子。”

艾布雷兹感觉世界在向自己身后流动,把自己往后无情拖去。身后阴影中的门像黑洞一般,好像迫不及待的要把艾布雷兹拖向他,穿过它,然后把艾布雷兹丢出去。。

“唔呜呜……”

心脏好像要被阴影的引力撕碎了。艾布雷兹挣扎着,想要抓住什么地方的一束光,把自己拉离这个令人窒息的漩涡。但是审核部里的采光十分暗淡,那若有若无的光线,一次又一次地从艾布雷兹的指尖滑开,抓不住。

一片朦胧中,他好像看到【圣光之神】正在离自己远去。留下自己和所谓的“使命”在原地苦苦挣扎。

“啊啊啊啊……”

当艾布雷兹回过神来,他自己已经站在审核部门外了。审核部用铜纹装饰着的大门紧闭着,像一面墙壁,好像不曾对自己打开过一般。艾布雷兹沉默着,站在门外,看着门上的铜质纹路。那纹路雕刻的是藤蔓,可是艾布雷兹无法从那毫无反光光泽的表面上看到生命力,只觉得,那不过是被做成了藤蔓样子的冰冷铜块而已。

艾布雷兹无力的跪了下来,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是什么事啊!喂!!!——回答我啊!——……啊……”

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大堂里站满了年轻的物理学家。热闹的氛围在大堂里鼓动着,年轻人讨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所有站在这里的学者们都通过了学会的考核,他们互相说着自己论文的内容,开玩笑似的炫耀着自己的学术能力,并声称这一定是学会选上自己的原因。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年轻的男性虫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堂一侧的一幅壁画面前,默默的望着画上金黄色的光球。

艾布雷兹目光呆滞地看着【圣光之神】的镶嵌画。他没有思考,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思考的力气了。

“……”

画面上马赛克光滑的表面幽幽地映射出艾布雷兹无神的双眼。艾布雷兹在无数马赛克中看见了无数个自己,他们正以同样无神的目光,从镶嵌画深邃的背景中看着自己。

艾布雷兹弄不清,也没有力气去弄清,到底是谁在注视着谁。

嗡——嗡——

一阵震动从艾布雷兹的口袋里传来。他从口袋里慢慢拿出手机,那是他定的十二点钟的闹铃。

艾布雷兹冷笑了一下。自己定这个闹铃,本来是想提醒被学会接纳后的自己不要太高兴,记得去吃饭的。本来连吃什么都想好了。可是现在,艾布雷兹只能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静静的坐在这里。

手机震动不止,但艾布雷兹没有想要关掉闹铃的想法。他看着屏幕上醒目的“12:00”,还有屏幕角上的反射出的大堂虚像,艾布雷兹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虚无中,引动世界……”

艾布雷兹用颤抖的声音低声念着【主神教】的祷告词,慢慢地站起来,缓步走向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大门。

推开门走出去,艾布雷兹抬头看向半隐在高楼后的太阳。日光像以往一样,闪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今天的阳光明明如此闪耀……

可是…….

为什么?……

……

本该在空中闪耀的光波,在那天悄无声息地停滞了。

有什么被改变了。

“……算了……先去吃饭吧……”

“不行,亚克罗先生,您的学术理论无法让皇家大学物理学基金会承认其学术合理性,很抱歉,我们拒绝您的入会申请。“

“光波的形式代表人不同的感情需求?你主神教的书看得太多了吧?亚克罗先生?“

“你这篇论文,简直就是对现代学术体系的亵渎!“

“哦,你是那个艾布雷兹·亚克罗啊?走吧,这里不欢迎学术态度不端的白日梦学家。“

……

自从那一天,被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拒绝之后,艾布雷兹曾尝试过去各个物理学会请求入会。他走遍了几乎半个拜格斯,在连续几年的时间里,不曾间断地向各大物理学会投出简历和论文。

但是,直到他走完一圈,回到帝国中央物理学会附近,也没有一个学会同意他入会。

没有一个学会认同艾布雷兹的主张。一遍遍,一次次的拒绝,将那个曾踌躇满志,一心想要成为泰斗的年轻学者在世界的洪流中抛来抛去。艾布雷兹想过逆流而上,想过要破浪前行,但是他根本没有力气去做到这些动作,只能在浪峰间,一次又一次地做出无力的挣扎。

艾布雷兹从来不敢动摇自己对于光的信仰。他知道,那是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希望。浪越是凶猛,他对“光”的追求就越是强烈

可他看不见暴风巨浪间有任何的光芒。在浪中苦苦挣扎的过程中,在时间的流逝中,他几乎要忘却自己心里曾经光的模样。

就算他试着更改论文的主张,可是他的名字早已和“学术态度不端”捆绑在了一起。

整个学术界,都在拒绝他。就像那天审核部紧闭的大门一样。

而这,也仅仅是因为艾布雷兹的主张,不符合时代主流的论点而已。

“咳咳——”

艾布雷兹走进一家咖啡店里。他低着头,好像不太想让别人认出他的样子。

“哟,亚克罗又来啦!”

“看这束光,它在为你哭泣呢!”

“不对,这种事,还是让大物理学家亚克罗亲自来辨别吧!”

咖啡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玩笑声,艾布雷兹的进入点燃了咖啡店里人们的恶趣味,他们纷纷拿艾布雷兹开涮,冲着艾布雷兹的背影指指点点,嘲笑不止。

“愚蠢……”艾布雷兹低声嘟囔道.

“你还来说我们?凭你这个伪装成物理学家的神棍?哈哈哈哈!“人们继续笑道,声音比刚才更大了。”你能大学毕业,真是个奇迹!“

“奇迹!哈哈哈哈哈!”

艾布雷兹没有再说什么,他点了一杯外带咖啡,在一片嘲笑中接过咖啡袋,转身走出了光线昏暗的咖啡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咣。

艾布雷兹甩上公寓的门,把咖啡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然后吃力地走回自己的工作间。他向后坐过去,瘫倒在桌前的气压椅上。

桌上老旧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没有关上。一篇写到一半的论文留在不时闪动的屏幕上。在文章的的下端,有一大串意义不明的乱码,标示用的短竖线在文末一下一下地闪动着。

房间的窗帘拉着,在窗帘的遮蔽下,屋内的采光显得十分暗淡。

“唔……该继续工作……这篇论文是要提交给学会审核的来着……“

艾布雷兹虚弱地嘟囔道,他把手指放到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想继续文章的写作。但是,他的手指定在空中,无法移动。

电脑屏幕的光闪个不停。电池年久失修,让这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亮度无法保持稳定。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艾布雷兹呜咽了一会,然后猛地低下头,崩溃地叫道。

光。

又是【光】。

这几年来,自己见到的各种场景,那些光线,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拒绝,全都在这一刻涌入了艾布雷兹的大脑。他立刻就想逃,但他逃不了。

自己第一次来到拜格斯时那踌躇满志的身影,也混杂其中。

“呜呜呜呃啊啊啊啊!”

艾布雷兹已经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当年的感受。看着自己现在的处境,回想这几年来的经历,艾布雷兹不敢相信自己曾经那张充满自信的面庞,曾经存在过,曾经就在自己拉开这个房间的窗帘时,快乐的绽放过。

不敢相信,可是自己却强迫着自己相信。

痛苦不堪。

艾布雷兹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痕,就算再怎样自信,抱有再怎么热烈的希望,连续几年的挣扎,投稿与拒绝的不断重复,这种无法改变的现实,都足以将任何一个梦想家彻底摧毁殆尽。

“光是……神的魂…….魂…….什么来着……..”

就连那句祷告词,也被时间的浪潮所吞没,不知所踪。

艾布雷兹呜咽着,像一头困于笼中的猛兽一样低声嘶吟着,发出嘶嘶的声音。

“唏呀呀呀呀…….”

他把头猛地向后仰去,后颈撞在椅背上,脊柱和背上的核赫官一阵酥麻,虫赫好像要不受控制地破开皮肤,冲出体外。

艾布雷兹的视角倒了过来,他拉扯着自己的身体,好像要将它撕裂。背后倒立视角下的床像是悬挂在天花板上,一束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斜射在床上,它正在像艾布雷兹一样,战栗着,挣扎着,拉扯着自己,背后的墙壁都在折射下显得扭曲起来……

……

等——

艾布雷兹停下了自己的挣扎。

他突然发现,刚才的光的表现,好像并不是夸张的描述。…..而是……事实反应…..

“什么!“

艾布雷兹连忙正过头来,不料身下一滑,从气压椅上摔了下来。他跌的生疼,气压椅从一旁滑开,险些翻倒。

大脑一时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意识到那束光不正常的扭曲是事实的一瞬间,来自现实的冲击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情绪,转变之快,就连艾布雷兹自己都感到惊讶。

艾布雷兹揉了揉屁股,急忙转身爬起来看向床铺的方向。

在那一刻,他再一次确认到了那个惊人的事实:从窗帘缝隙中漏入房间,斜射在床上的那一束光,正像有生命一般活动着,透过它看到的景象全都随之扭曲,像是不断变换的哈哈镜面。房间里没有任何理由能在这种角度上造成这种现象,更不可能是来自外界的干涉。

毫无疑问,是那一部分光,自己在移动!

艾布雷兹用右手来回揉了揉眼睛,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情绪太过激烈,发生了幻觉。然而当他再一次睁开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还是那不正常的光束,在原地鼓动着,好像经历着无数的痛苦和挫折,吃力挣扎却无法脱身其中的样子。

艾布雷兹看着那束光,他觉得自己在它的运动中,好像看到了刚才在椅子上挣扎的自己的模样。在一旁看着,自己心里的痛苦好像正在慢慢消退……

……

艾布雷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神经中有什么被点亮了,电流一阵刺激,传遍全身上下,将每一个神经节都化作明灯亮起。在瞬间,艾布雷兹的身体记起几年前,自己现在早已忘却的那些记忆,自己意气风发时的那些激情。

好像几年来的折磨与痛苦,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了。

艾布雷兹的双手颤抖着,捂住再一次渗出泪水的双眼。不过,这一次的泪水,不是为那些苦痛,为那些拒绝自己的家伙而流的。

是为了自己一直以来几乎记不得,但从未抛下过的,希望之光。

“呜啊!神啊——神啊!”

自己等待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艾布雷兹一时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感动,惊喜,归属感充满了他的大脑,让他泪流不止。他抬起头,用颤抖的声音大声的说道: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着这个世界啊!”

艾布雷兹穿过街道,再一次站到了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丁字路口对面。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学会上的琉璃装饰,在阳光下闪耀着。艾布雷兹想起来,自己曾经站在同一个位置,从同样的角度观望过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教堂样式的学会建筑依旧是那样的闪亮,像一颗镶嵌在城市里的欧泊石。

只不过,艾布雷兹没有像几年前那样兴奋。他经历了不少,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的新人了,提不起那样的激情。自己心里更多的,是成熟的坚定。

艾布雷兹知道,自己不像曾经,今天自己是有备而来。能够逆转自己命运的武器,就装在自己肩上的背包里。

“呼——”

艾布雷兹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一下自己略有紧张的情绪。

“哎,小子!”

马路的对面突然响起一个厚重的声音,艾布雷兹转过头去,看见一名强壮的警官站在马路对面。他认出来,那是——

“吴大明警官!”

“哎呀,小子,几年不见了啊。”吴大明穿过马路,走到艾布雷兹身边说到,“你还是没有长高啊。”和过去一样,他说话还是那么直接。

“遇到您真巧。”艾布雷兹回答道,“您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啊?”

“每一个我帮过的人,我都不会忘的!”吴大明略有骄傲的说道,“怎么,这是第几篇论文啦?”

艾布雷兹听到这句话,苦笑了一下。

“第一篇吧”

吴大明的表情流露出惊讶。

“小子,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才只发表第一篇论文啊?这也太不积极了。”

面对吴大明有些吃惊的问题,艾布雷兹低下了头,缓缓说道:“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吧?”

“话说回来,的确如此啊…….”

“我是艾布雷兹·亚克罗。”

听到艾布雷兹说出自己的名字,吴大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相信。他的神情中流露出些许歉意。

“是,是吗?”吴大明有些不知所措,“抱,抱歉,我刚才不该那样说的…….我这大大咧咧的毛病,又惹麻烦了……”

“算了吧,没什么。都是些往事了。”

艾布雷兹默声低语道。

吴大明看上去很着急,好像在想着如何弥补自己刚才的冒失。

“孩子,你的确经历了你不该经历的事。”过了一会儿,吴大明低声说道,“从我看到你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艾布雷兹,你还是要相信自己,不要被那些人的流言所影响…….”

“谢谢,吴大明警官,我会的。“艾布雷兹瞟了一眼自己的背包,说到,“今天和之前都不一样了。”

“那祝你好运,孩子。我还要巡逻,没法奉陪了。“吴大明说完,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身去,向着艾布雷兹来的方向走过去。

艾布雷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闭上眼睛,会心地笑了笑。

“吴先生真的是名好人呢。“

学会的玻璃门被推开,正在大堂里休息的学者们纷纷转过头去,想知道是谁在这个平时学会人最少的时间来访。

艾布雷兹一言不发的从大堂中间走过。他目视前方,眼神中充斥着一种向往的坚定。学会大堂陷入一片宁静,所有人静静的看着,这名身负学术态度不端之名的人从大堂中间穿过。

学会与咖啡店不同,没有人出言戏弄艾布雷兹。但是艾布雷兹明白,那不是因为这些学者们认同自己,仅仅是因为,他们不屑于和一个在他们看来是学术败类的人对话。

周围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着被押向刑场的罪人一样,事不关己,将用来看老鼠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背上,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好戏。

艾布雷兹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他向左边看去,【圣光之神】的镶嵌画还在学会的墙上挂着,那些马赛克被保养得很好,晶莹地闪烁着反光。

艾布雷兹的心脏止不住的颤抖着,每跳一下,就有一股冷流传遍全身上下。他回想起来自己曾经站在这幅镶嵌画面前,体会到了一种莫名的“使命感”,想要改变整个学术界来着。

那时候的自己还不知道“使命”这个字眼意味着什么。

艾布雷兹回过头去,看向那些冷眼看向自己的学者们。见他转过头,那些学者们又纷纷看回自己手中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不想和艾布雷兹有任何的视线接触。

艾布雷兹并没有感到生气。他已经习惯了被人们冷眼相看。

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不像以前那样,认为自己身负使命,却对“使命“一无所知。这次,自己将第一次正式面对那个使命,交出一份令所有人都震惊的答案。

目标并没有变化,变化了,成长了的,是再一次站在了这个地方的自己。

“看着吧,艾布雷兹。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艾布雷兹低声嘟囔道。他转过身,走向大堂里面的论文投稿部。他没有再回头看那些坐在大堂里的学者。他们用何等眼光看待自己,艾布雷兹此刻并没有很在乎。

“皮埃尔·卡门先生,谢谢您关于光波形式稳定性论证的投稿,您可以离开了。“

论文投稿部的接待人员礼貌地对一名刚刚前来投稿的学者说到,她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文件,“下一位。“

一名男子走过来,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隔了一层玻璃,对面人的脸显得有些不真实。

“您好,请问您的名字是?您想要发表的论文题目是?“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

“艾布雷兹·亚克罗。我有一篇关于光波形式和状态会受观察者情绪影响而改变,这一理论的论证。“

接待人员那本来微笑着的脸庞,在艾布雷兹说出他自己的名字时,瞬间变成得冷淡起来。

“是亚克罗先生吗?很抱歉,这里不是审核部,如果想要提交入会申请论文请出门左转的第六扇门,就是雕刻有藤蔓铜饰的那扇门。还有,希望你这次不要再提交那些奇怪的理论了,我建议你还是……“

“不,女士,我不是来请求入会的。我只是想要发表一篇论文而已。“

接待人员从一旁拿出一个名册,一脸不屑地翻了翻。她那冷淡的表情好像在说,你该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您在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学术黑名单上,没有发表论文的权限。”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但是求你就通融一次,好吗?我……”

“首先,亚克罗先生,我不能让一个黑名单学者在帝国中央物理学会发表论文。其次,我好歹也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正式成员,就听刚才你说的论文题目,看来你还没有放弃主神教的那些胡言乱语。请你端正学术态度再回来谈这件事。“

接待人员刻意用一种心不在焉的语气打断了艾布雷兹的解释。她特地使用那种语气,用来凸显自己和面前这个“学术败类”不在一个等级上。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唾沫,他觉得头有一点晕,手放在大腿上,颤抖不止。一直被打断让艾布雷兹心里很不舒服。但是,艾布雷兹知道,为了这次与以往都不一样的请求能够顺利,自己绝对不能冲动。他忍住了自己的怒气,清了一下嗓子,用自己能够做到最冷静的语气说到:

“好吧,你说的不无道理……我要见主席,让他亲自来见我。这事很重要,有可能会颠覆现代物理学界。”

接待人员嘁了一口,用更加不屑的目光瞟了艾布雷兹一眼。尽管如此,她还是拿起电话,拨通了主席办公室的号码。

“喂?主席先生吗?艾布雷兹·亚克罗在论文投稿部想发表文章,他还说想见您…..”

大约过了五分钟,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主席推开了论文投稿部的大门。艾布雷兹坐在一旁的等候席上,看向主席。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了一件燕尾礼服,头上戴着一顶细长光滑的长筒帽,在他的手里,还把玩着一柄金饰的手杖。这身装束本应该很有气质,可是穿在他身上就显得莫名的滑稽。

主席对艾布雷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艾布雷兹心里沉了一下,他看得出这个男人其实也没有把自己看在眼里,这种纯为礼节的虚假表面功夫,让艾布雷兹很看不惯。

“艾布雷兹·亚克罗先生,听说你有文章要发表,是有关‘光波形式和状态会受观察者情绪影响而改变’这一话题的?“

“是的,主席先生,我衷心恳求学会能够破例帮我发表这篇论文。相信我,这可能为学术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主席环顾四周,看了看周围向艾布雷兹投来怀疑和嘲讽目光的学者,以及工作人员们。主席拉了一下帽子,整整衣领,呵呵地笑了笑。

“这里不太方便,亚克罗先生,我们出去聊吧。“

说完,主席转过身,向门外迈开步伐走去。他燕尾礼服的后摆在半空中微微飘起。艾布雷兹看着他,倒吸一口气,然后将它长舒出去,他站起身,跟在主席身后走出了论文投稿部。

“艾布雷兹,我在大概五六年前,你还是个来学会报道的新人时应该就和你说过了,那些花言巧语,不是能帮助我们通向物理真相的路。“

“嗯,我记得,主席先生。“艾布雷兹用右手嘭地一声将门关上,说到。

“这几年你应该深刻体会到了把飘渺而没有证据的感性想法放到学术上的苦果了吧?现在学术界对于学术态度的关注可是很高的,纵使你的学术能力再强,没有一个好的学术态度也是不行的。“主席说道,”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还是不明白这个现实呢?“

艾布雷兹压低了眉头。他闭了一下眼睛。他的脸上挤出了几条不太显眼的皱纹,好像在接受什么的样子。过了一会,艾布雷兹长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主席先生,您曾说过,现代学术需要的是公式和证明。“艾布雷兹说,”我在过去的做法或许的确存在不恰当的地方,这我承认。但今天我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艾布雷兹顿了一下。
    “我在一周之前,观察到了我理论的实际现象。“

主席的表情很微妙的转换了一下。

艾布雷兹继续着他的解释,双手举在胸前,随着自己的解释来回移动着。“我看到了一束从窗帘缝隙间射入的光线,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不停地扭曲着。我确信在当时没有任何因素能够导致那样的现象。我看着那束光,觉得它在表现‘痛苦’。不巧的是,就在我注意到它之前的心情,正好是一个很痛苦的状态。当时我就在想,在特定情况下,虫人的感情波动会不会真的影响到光波的形式——”

艾布雷兹越说,语气就显得越急,他双手的挥动幅度已经不局限于自己的胸前了。

“——在那之后,我又在不同地方,不同条件下进行了多次实验。为了求证光波或粒子的运动状态,我甚至用了微观镜头。各种方面的结论都在显示,观察前我是什么情绪,我观察的那束光波的形式就会变化做相应的样子!光很可能,真的是虫人感情反应的体现者。主席先生,我带来了完整的实验过程,数据,公式还有证明,都在我的论文里。只要能把这篇论文发表的话,毫无疑问,那是将会为整个学术界带来颠覆的爆炸性结果!“

艾布雷兹喘了几口气,连续的说话让他的喉咙有些干渴。他从背包里取出一瓶白开水,大口喝了一会。

主席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没有改变。

“主席先生……您说我们需要公式和证明。我现在,已经证明了我那个被大家当作荒诞不经胡言乱语的设想,是真实的。我恳求学会能够给我一个洗刷自己现在名声的机会,也给现代学术一个改革的机会。“

艾布雷兹说完,喘着气,看着主席。走廊里的采光不是很好,主席站在走廊光源来向,他的轮廓被光线模糊了。

主席闭上眼,对艾布雷兹摆出一个微笑。

“不错,艾布雷兹,不错的故事。“主席轻轻说道,”要是写成幻想文学作品,一定能大卖。可是这是现实,不是幻想的世界。”

艾布雷兹再一次感到,整个世界在那个瞬间倒转过来,向着自己背后流去,把自己拖向背后的深渊。

“主席先生,请你认真一些——“

“想让别人认真,还希望你能自己先做到认真,还有,尊重学术。“主席打断了艾布雷兹的发言,”你也是,连光学物理的基本法都抛掷脑后了吗?在你看到那个幻觉发生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那是幻觉,不是现实。而你还把幻觉写成论文,想在帝国中央物理学会发表?要是让你发表了,的确会在学术界掀起不小的波澜——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把一篇幻想文学当作正式论文发表,嗯,的确是个大新闻……”

听着主席的话,艾布雷兹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正在崩塌。但是,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有的仅仅是空白一片的无力感,蔓延在全身上下。

“不是……”

“艾布雷兹·亚克罗,学会可不是给你乱来的场合。请你现在就离开,帝国中央物理学会不再欢迎你的光临。“

“你连我的论文看都不看——“

“等你什么时候复习完了光学的基本法,学会了尊重学术事实,再来找我说这句话。希望那个时候你不再只是一个只会用非理性亵渎学术逻辑的神棍。“

主席恶狠狠的摔下这句话,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没有给艾布雷兹一点辩解的机会。

“喂,你回来!听我说完啊!——……”

艾布雷兹大声叫道,然而主席没有理会他。黑色的燕尾礼服在学会大堂的光线中缓缓前行,像极了一道划破了光明的裂缝。

咣。

艾布雷兹猛地摔上自己卧室的门。他呼吸急促,眼皮压得很低,一片阴暗到让人恐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眉头。

他看向自己放满文具,废纸和草稿的工作台,一下子怒从心头起。

“操你个学会他妈的臭傻逼啊啊!“

艾布雷兹嘶声大吼道,感觉要把自己的喉咙撕裂,最后两个字已经破音到听不出来是他的声音。一条蛾子的发香器从艾布雷兹的背上猛地破出,向上撞到房顶,在艾布雷兹的怒吼中向下砸下,将工作台直接砸的稀烂。

轰的一声,工作台的碎片和文具废纸向着四周爆散而去。一片浮灰在这一下重击中被激起,整个工作间里顿时烟尘弥漫,吊灯被震动击得来回摇摆不止。摇晃不停的光线和满屋飘舞的烟尘,让工作间里看起来像极了灾难过境后的样子。

艾布雷兹喘着气,双目隆起,盯着碎裂的工作台。然后,他缓步向后退去,无力的跌坐在床上,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双眼,好像要把它从眼眶中扣出。他的身体像被火焰烧灼的纸板那样弯曲起来。

“可恶…….这帮混蛋,他们——唏咿吖啊啊啊…….”

艾布雷兹蜷缩在床边,低声嘶叫到。

他知道,过去自己的想法,或许真如他们所说,是不符合现代学术的胡言乱语。如果拿不出实际证明,不被人们接受,其实也早就无可奈何了。

但是

可是

可是——

当自己拿出了证明,他们为什么还是这样对待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

艾布雷兹停止了嘶叫。他翻倒过去,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手在床上摸索着,想在一片暗光下寻找什么。

自己还是做错了什么吗?

摸到了。

艾布雷兹的手指碰到了自己手机的边缘,立刻就伸过去将手机抓在手中。空中漫舞的烟尘已经开始重新落回房间的地面,在昏暗的光线下,艾布雷兹打开手机,手指轻轻地划动着,切换到新闻页面。

头条标题上写着大大的黑字:

“臭名昭著的‘神棍’艾布雷兹·亚克罗企图发表伪科学论文,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毫不退让,严词拒绝“

艾布雷兹看着那条新闻标题,迟迟没有点进去。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弄不明白是烟尘的缘故,还是自己眼中渗出的泪水所致,又或者,两者兼有。

手机发出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很刺眼,亮得人睁不开眼睛。艾布雷兹揉了揉眼睛,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标题不再是单纯的字,它们是屏幕上无法发出亮光的黑色领域,像深邃的绝望那样,将发光的屏幕分割成好几半,把自己的双眼缠住,拖入无边的晕眩和幻象中,万劫不复。

自己还有哪里做错了吗…..?

……

不——

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事实是,那些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给自己证明自己的机会。

就因为自己的观点与当下潮流不符。

哪怕,自己手握正确,

也不会被那些家伙当作正确的。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艾布雷兹把手机撇到一旁,右手向后撑着身体,坐直起来。他的左手死死掐住自己的面庞,嘴里幽幽的发出不可名状的疯狂笑声。

“哦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咔咔咔卡阿卡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布雷兹猛地仰起头,笑的更大声,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哈!通向真相的道路?哇哈哈哈哈!真够傻的!哈哈哈哈,主席那个混蛋,你他妈没想要世界的真相!你不过是要你以为的真相而已!哈哈哈哈!艾布雷兹,你太天真了,哈哈哈哈哈哈!你面对的,可是一个在‘学术与人的联系‘上,造诣深到不可置信的老妖怪啊!哈哈哈哈,哇啊啊啊喀喀喀哈哈哈哈——这他妈的不是班门弄斧吗?”

艾布雷兹的声音像被抽空了一样变得越来越细,最终细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发出声音。

他将仰着的头慢慢的降了下来。艾布雷兹站起身来,扭了扭僵硬的脖颈。然后,他将自己的背包甩上了肩头。

“呵呵,还是先去吃晚饭吧。不然一会儿连快餐都买不到了。”

次日,拜格斯第七自由星港。

“七百万金密,不能再便宜了。”

“六百万。”

“好吧好吧好吧,六百五十万,成了吧?”

“成吧。谢谢。”

老板拿出收款器,艾布雷兹用手机在收款器上扫了一下,将自己仅剩的科研资金付给了老板。

“现在这艘星际级飞艇是你的了。直接顺着这条跑道开走吧。”

老板点上一根烟,有右手大拇用指了指他身后那架二手的飞艇。艾布雷兹压了一下帽子,走向飞艇。

“朋友,来一根吗?”老板拿出一根烟,递给艾布雷兹。

“不,谢谢了。我不抽烟的。”

“可惜了啊。”老板低声嘟囔道,他把收款器塞回口袋,拖着他肥胖的身躯缓缓走向星港建筑里头。

艾布雷兹看着老板走开,没有说话。就在刚才,他将自己所有的科研资金付给了那个肥胖的男人,标示着自己在拜格斯的学术生涯到此为止了。他推着自己的行李走上那架二手飞艇,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

他透过驾驶室的前挡风玻璃看向跑道尽头。b-375恒星正在缓缓落向地平线的彼方,橙色的霞光在地平线上晕染开来,顺着地平线向两侧无限延伸。一旁星港建筑侧面的玻璃墙上反射出那片霞光,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投影,尽管熠熠生辉,但是艾布雷兹看知道,那片光线正在随时间消逝而去。

在这个叫拜格斯的行星上,自己的梦想已经结束了。

想要真正为学术界做出突破性贡献,然而直到最后,连一个愿意听艾布雷兹说话的人,都没有。

艾布雷兹知道,自己,现在是被拜格斯所拒绝的存在。

“呼呜呜——”

艾布雷兹现在心里没有憎恨,也没有怪罪谁。他只是在看着远处的夕阳,静静的回想着自己这几年来在拜格斯的经历。

还有,第一天看到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时的心情。

“唉……时间过得真快。”

艾布雷兹叹了口气,他的心头微微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凉感。

远处的夕阳,也微微地波动了一下,令人难以察觉。

艾布雷兹按下关门键,舱门发出呜呜的声音,咔嗒一声关上了。随着一阵气体排出的声音,表示真空封闭已经完成。

艾布雷兹推动了加速杆。

飞艇的引擎发出轰鸣巨响。整个世界开始向自己视线之外飞速退去,艾布雷兹的心脏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加速冲击。挡风玻璃前的视野,由跑道,转换成了被霞光晕染成了茜色的天空。

重力在不断提高,将艾布雷兹紧紧压在座椅上,他的心脏开始在重力的压迫下更加剧烈的鼓动。

飞艇后留下的尾流也在夕阳下染作了茜色。

挡风玻璃周围随着飞艇高度的升高,开始燃起摩擦的火焰。渐渐的,那火焰蔓延开来,包裹住了整个挡风玻璃的视野。火焰飞速流动着,整艘飞艇的金属结构都震颤不止,发出轰鸣。

但是,艾布雷兹没有被这些噪音所干扰。他静静的看向前方,好像听不见声音一般。火焰发出的闪光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跳动着,将他的身体分作明显的明暗两面。

呼呜呜呜呜呜呜——

飞艇的声音慢慢地消失了,火焰随之褪去,重新露出了挡风玻璃的视野。艾布雷兹看向窗外,那是黑暗冰冷的太空,镶嵌着无数微小的星尘,在光年之外闪烁着。

太空里静得可怕,除了发动机微微的隆隆声,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艾布雷兹沉默着看向太空深处,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黑影中。随着飞艇的滑动,阴影的角度也在慢慢滑动,变换,艾布雷兹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

艾布雷兹转过头,看向飞艇舷窗外的拜格斯。b-375正在向拜格斯弯曲的地平线后隐去,拖曳着一片黑色的幕布,沿着拜格斯的表面笼罩而上。拜格斯行星像是在与黑暗的太空融为一体一样。

最后的几道光耀很快就消失掉了。拜格斯完全沉入了阴影中,就像光线不曾照耀过这颗行星一样。

艾布雷兹把视线挪回操作面板。他笑了笑,权当是和那颗行星的告别。

拜格斯上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那么,答案又在哪里?

不知道。

只能去找了。

艾布雷兹按下几个按钮,发动机中赤橙色的火焰熄灭了,一圈浅蓝的荧光出现在发动机的散热环四周。

“请确认,是否进入亚光速航行状态?”

飞艇的AI提示道。艾布雷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伸手校准了几个参数,将航向设定完整。做完这一切,他向后躺去,右手轻轻地放在了加速杆上。

艾布雷兹抿了抿嘴唇,紧咬住牙齿。

拜格斯的记忆和感觉再一次涌现在眼前,像是从行星上渗出的细线,缠住自己的右手,想让那只手无法动弹。

艾布雷兹闭上了眼睛。

“请确认,是否进入亚光速航行状态?“

“确认。“

说完,艾布雷兹把加速杆推到了最前方。

远处闪光的星点们被拉长,形成了一条又一条的光之细丝,织造成了一个时间都会在其中被无限拉长的隧道。飞艇的发动机蓝光一闪,向着太空深处瞬间闪去,留下一条浅蓝色的尾迹在原地漂浮着。

艾布雷兹自言自语道: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世界……..如果以后有机会,还能再回来看看吧。那个时候,希望你不再拒绝我了,拜格斯。”

他看着周围因为亚光速航行而被拉长的星光,将驾驶座椅向后放倒下去。艾布雷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眼照,把它戴在了头上。

距离自己设定目的地,还有36小时/6年。

第一章【光学物理】完-

To be continued

第二章【声乐】

“我说你,你这唱的,是什么啊?咿咿呀呀的怪得很…….”

“先生,这是我自己独创的歌唱方式,我想——。”

“别拿这种借口来糊弄我们,我们又不是没长耳朵。要是这也能被称为音乐的话,世间随便一个人都能成为大师了。”

“但是,先生,我——”

“梦想?我们不吃那一套。我建议你再去学习一下声乐方面的基础,再登上这个舞台。”

“…….”

“维芙选手,你可以退场了。“

“……”

年轻的女青年转过身,快步走向后台,好像不想在这里再多停留一秒。

五年后,华瑟虫族帝国边境哨所空间站。

“长官好!”

空间站探测系统控制中心的电磁门向两侧滑开,发出嗡嗡的声音。咔啷一声,门扇收进了两边的墙里。一个身穿灰色军装的男人走进了控制中心,他的进入引起了控制中心里所有士兵的反应,他们停下手里的工作,伸出手向这位衣领上挂着上尉军衔徽章的军官敬礼。

“各位好。你们可以回到各自的岗位上了。“

听到长官这么说,士兵们放下了手,转身坐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对着自己面前的设备进行着各种操作。

控制中心里弥漫着一种异常紧张的氛围。

上尉清了清嗓子。

“士兵们,支援部队还有一分钟就将抵达封锁区,届时华瑟虫族帝国对‘越行者’太空阵地和地面阵地的进攻将全面展开,必须要留意每一个细节,任何隐患都可能导致战败,所有的异常都不要放过!“

“是!“

“继续执行对敌方太空和地面阵地的监测任务!“

“是!长官!“

上尉转过身,走出了控制中心。

仪器嗡嗡作响,亚光速航行探测仪的指示灯亮了起来。空间站周围闪出几到蓝光,几艘战舰瞬间出现在空间站的周围,它们的舰尾引擎正冒着幽幽的蓝光,拖曳着尘埃一样的浅蓝色尾迹向自己面前的那颗行星滑去。

“开始了啊……“一名士兵默默的说道。

“好了,专注看你的。别分心。“另一名士兵说到。

周围战舰引擎的蓝光渐渐的消失,红色的火光开始被点燃,几艘战舰开始向着行星的方向加速。

“预计还有三十秒接敌!“

“准备!地面进攻部队同步出……”

嗡!嗡!

突然,亚光速航行探测仪的灯又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声音。所有人大吃一惊,这不是正常的情况。

一股恐惧席卷了所有人的身体。这个信号,如果,如果——

是敌方的突袭舰队——

在那个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喂!快看看那是什么!“

负责亚光速航行探测仪的技术兵连忙跑到仪器旁边,检查起来。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镇静,但从他头上滑下的汗珠还是出卖了他。不过,尽管紧张至极,但他的双手却还是十分稳定的操纵着仪器,没有颤抖。好像操纵这台仪器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好了吗,那是什么?是敌人么?“其他士兵紧张的问道。

技术兵吞了一口口水。

“……不是,幸好不是。那是一艘老式轻型星际飞艇,估计是六十年前的型号了。可以确定不是敌人。“技术兵说道,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游走人吗?可怜的家伙,居然在这个时候——”

控制中心里一片沉默。

“虽然很可悲,但我们帮不了它什么。士兵们,回到岗位上,继续我们的工作!”

“是!”

艾布雷兹将飞艇的加速杆拉回轨道模式。他躺倒在座椅上,看向挡风玻璃侧面的行星。

“戈瑞塔兰,华瑟虫族帝国边境行星,是和‘越行者’文明的交界处来着?我这次最好找个机会,去‘越行者’的领地去看看。长久以来和帝国保持友好的文明可不多…….”

艾布雷兹在控制台上点了几个键,飞艇引擎由蓝变红,沿着戈瑞塔兰的高空轨道向地表方向缓缓降去。

“还是要小心角度,不然飞艇会烧光的。“

艾布雷兹双手握着操纵杆,小心翼翼地校准着飞船的角度。在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降落角度后,艾布雷兹让AI锁定了飞艇的航行轨迹,他从一旁的背包里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这个本子也快用光了啊,降落后该买个新本子了。 “

艾布雷兹自言自语的说着,翻开最后一页。他甩了甩笔,看了下时间,在泛黄的纸上缓缓写下:

“自拜格斯出发五年/六十一年后,抵达边境行星戈瑞塔兰,准备——”

突然,飞艇猛烈的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不祥的闷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似的。艾布雷兹手里的笔一下子被震飞出去,掉在一旁的地板上。

“喂,什么——”

又是一下震动。艾布雷兹觉得自己的脖子被顶了一下,很疼。

“发生什么事了?应该还没有进入大气层才对……”

一块金属碎片从飞艇的挡风玻璃前飞过。

艾布雷兹呆呆地看着那块金属碎片。几条断掉的电线从它破损的结构中伸出来,边缘像是被撕裂了一样,还有黑色的印痕染在上面。很明显,这是某个机械设备被什么给炸毁后的飞出来的残骸。

艾布雷兹明白过来,自己的飞艇是被这些东西给撞到了。

“太空垃圾吗?这可有够麻烦的——不过我记得戈瑞兰塔的轨道治理很好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残骸在——”

艾布雷兹一下子想不到为什么会有看上去刚产生没多久的爆炸残骸,作为太空垃圾在这里飘过的原因。他的心底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正当艾布雷兹好奇的时候,飞艇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控制台上的紧急红灯闪烁不停,在有些昏暗的驾驶舱里映照出一片闪烁的红色光斑。艾布雷兹被吓了一跳,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他看到闪动的红灯时,他所有的神经元都明白了一件事,情势正在急转直下,正在失去控制,像过山车的俯冲一样,冲向他无法挽回的境地。

“糟糕,不不不!”艾布雷兹感觉自己的身体组织紧紧地缩在了一起,全身的血液流动都变得吃力又紧张,呼吸急促的鼓动正牵动着整个身躯疯狂颤抖。

“警报!侦测到以本机体为目标的飞弹攻击。确认攻击所属,‘越行者’文明,武器型号,无法确认。”

AI用冰冷的声音像飞船的驾驶员发出警报。事实上,不用它说,艾布雷兹已经清晰地看到在戈瑞塔兰弯曲的地平线侧面,有一排清晰的闪光正在升起。那排闪光正在沿垂直方向转弯,向着飞艇的方向拐动,横扫过来。

一股极其强烈的危机感瞬间冲上了艾布雷兹的大脑。从距离上看,那一排飞弹和自己还有半个行星赤道的那么长的距离。但是只要不到二十秒,那些飞弹就能跨越这段距离将艾布雷兹的飞艇彻底粉碎。这种看似遥不可及却又电光火石的距离,让艾布雷兹的大脑一时有些混乱不清。

“AI!运行轨迹计算闪避程序!主发动机进入自律运行模式,开启紧急动作喷射器。”

飞弹的金属弹头已经可以用肉眼看见了,艾布雷兹仿佛可以清晰地听到飞弹发动机的轰鸣声。他的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双手使出全力握住操纵杆,小臂的肌肉扭在一起,发出吱呀的声音。

“啊啊啊——“

艾布雷兹为了释放自己心里的压力,大声的吼叫道。他猛地将操纵杆向右上弯去,力度之大,感觉像要把那两根金属杆从控制台上拔下来似的。

飞艇的外壁上高速喷出几束气体,那喷出的气流让人觉得应该有“哧“的一声随之响起,但在太空中听不见任何声音。整艘飞艇向着那一排飞弹斜向夹角30°的方向急转而去。

飞弹从飞艇下方呼啸而过,剧烈的震动和闪光让艾布雷兹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反应。

“可恶,管不了那么多了!“

艾布雷兹连忙将操纵杆向下压去,转手握住加速杆,急忙将它推至全速。飞艇发动机里的红光开始剧烈的跳动,将飞艇向着戈瑞塔兰的大气层高速推去。

“怎么可能,越行者为什么要攻击我——我……”艾布雷兹抱怨道,然而当他看到远处弯曲的地平线上方正在燃烧的“越行者”舰队时,他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在我从艾留米拉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华瑟虫族帝国和‘越行者‘……”

艾布雷兹捂上了眼睛。

“真是的,对我来讲不过一天多,对外界来讲可就是几年啊。长时间亚光速航行最不好的地方就是这个,每次都很难理解,自己用一天多跨越的这几年到底有多长——。”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给艾布雷兹去体会这种感受。

飞艇的挡风玻璃四周开始出现摩擦的火光,这表示艾布雷兹已经成功进入了大气层。

“刚才没被炸飞完全是运气好…….”艾布雷兹一边紧张地在仪表台上操作着,一边说,“还好及时降低轨道进入了大气层,不然铁定完蛋。…….估计地表也已经是硝烟一片吧…….,现在能做的,就是祈求不要从交战区上空飞过了…….”

摩擦的火光渐渐地消退了。艾布雷兹将加速杆向后拉去,平稳住飞行的角度。周围都是云层,几乎没有任何的视野可言。艾布雷兹的心脏紧张的跳动不止,就好像在等待抽卡结果的游戏玩家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艾布雷兹的赌注是自己的生命。

“圣光之神啊,求你让我安全的抵达虫族的领地吧…….”

飞艇突破了云层,向地面发出轰鸣的声音。

然而,映入艾布雷兹眼帘的并不是公共星港,而是一片战火延绵数百公里,熊熊燃烧的战场。

下下签。

“天哪,不要啊!“

艾布雷兹惊叫道,他的神经激起一片剧烈的刺激电流,让他几乎要爆炸。他疯狂地伸出手握住加速杆,脑子里想的全是要全速前进,赶快离开这片修罗场。

但是,再快的反应,在战场上都来不及挽救什么。

一束射线从地面不知道什么地方飞射出来,不偏不倚的击中了艾布雷兹飞艇的右侧发动机散热环。侦测到异常的系统立刻中止了右侧发动机的运作。失去动力平衡的飞艇在空中打起旋来,摇摆着坠向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布雷兹感觉自己被下落的加速度紧紧压在座位上,可是心脏却保持着失重的状态。自己的血液循环瞬间全部紊乱,神经惊惧到无法做出任何理性的反应。

又有几束射线击中了飞艇。艾布雷兹艰难地回过头去,飞艇的后方的舱室已经开始燃起火苗,背后的热量正在越来越大。

“呜啊啊啊啊!“

地面已经近在咫尺,艾布雷兹甚至可以看见在地面上移动的士兵们。艾布雷兹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要活下去“的愿望还残存其中。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情急之下,艾布雷兹从背上伸出虫赫,三条发香器将座椅撕开,没了支撑的艾布雷兹立刻摔倒在飞艇的地板上,然后又被抛起,像一颗弹球一样在驾驶舱里弹来弹去,虫赫撞坏了一众早已失去了作用的摇杆。

艾布雷兹使出全力,在自己被撞到舱门旁的时候,抓住了一个降落伞包。他几乎是本能的用虫赫撞开舱门,连降落伞包都没有被好就跳了出去。

“啊啊啊,快——“

艾布雷兹猛地拉开了降落伞。但是开伞的冲击力太大,艾布雷兹感觉双手一下震动,然后就失去了知觉。他看向上空,自己的左右手被伞包给扯断了,降落伞缓缓在空中展开,可是自己却向地面快速落去。

艾布雷兹的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溅起一片泥土,伴随着他吐出的鲜血一起溅向空中。不远处,飞艇拖着燃烧的烟柱,坠落在地,爆出一阵惊人的火光。

事实上,多亏艾布雷兹被降落伞猛地减速了一下,他才没有摔死。但是,艾布雷兹现在浑身是血地倒在战场上,硝烟笼盖,自己已经没有了移动的力气。艾布雷兹明白,这样的自己落在战场里,肯定活不了多久了。

“唔……”

艾布雷兹低吟道。在他已经被血迹模糊了的视野里,他看见一台巨大的“越行者”陆战机甲向自己走了过来。

“不,不要。”

机甲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就像没有看见艾布雷兹一样。它踩死现在重伤不起的艾布雷兹,就像踩死一只臭虫那样简单。

艾布雷兹虚弱看着那个漆黑的金属怪物逼近。它钢柱般的脚已经抬了起来,就在自己的头顶上。

结束了。艾布雷兹心想到。

竟然就这么结束了吗?我,我还没找到容身之所,我穿越几十年,不是为了在这里毫无价值的死掉的,不,我不要死——

无数的想法从艾布雷兹的脑海里走过,但他那个残破不堪的大脑无法留住它们,现在的他,甚至连恐惧和害怕都做不到了。

艾布雷兹的视野变成了黑色,那是机甲的脚底板。

…….

…….

咣!

艾布雷兹听见一声闷响。他以为那是自己被压扁的声音,自己肯定就这么死了。但是,当他回过神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机甲黑色的脚面停在他的面前,颤抖着,动弹不得。

在他和机甲之间,隐隐约约看见有一个女性的身影,正用一杆晶红色的长枪架住机甲的脚面。

“呃——……?“

“哦啊啊啊啊啊!“

女性大吼一声,将长枪向斜上方猛地挑过去。只听得咔啷一声巨响,巨大的机甲在这一下挑击中被击退了好几米远。艾布雷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见,一个瘦弱的女子,竟然一下将那么庞大的机甲——

——就像,一只虫子将一个巨人给——

女子没有停下。她向前冲过去,手中的长枪快速旋转,刮起一阵尘埃。她大声地发出战吼,在被逼退的机甲前垂直跳起。接连几个空翻后,她将那柄足有她身长一点五倍的晶红长枪凌厉的刺入机甲的驾驶室内。

“啊咳,什——“

女子站在倒下的机甲上,拔出了自己的长枪。那把枪锋利的末端在日光下显得十分耀眼。

艾布雷兹看向她,迟钝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模糊的视野中,好像看到了几十名像那名女子一样的虫人战士一起向着前方奔袭而去。

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那股剧痛瞬间切断了他的感官。艾布雷兹的头倒向一旁,失去了意识。

“唔,咳咳,咳咳咳咳啊。“

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艾布雷兹猛地咳嗽了几声。他的神经意识到,自己的知觉已经开始恢复了。视野还是有些模糊不清,视觉神经可能还没有完全再生,自己只能看见在墙壁上静静地发出黄光的电灯,光线向横向延伸,形成一条虚幻的细长光斑。

“目标已经苏醒。执行下一步,完毕。”

耳边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还有电子步话机的电流声音。

艾布雷兹想揉揉眼睛,将视野清理清楚。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右手虽然已经再生完毕,可是却无法动弹,有一股细细的电流从手上穿过,让艾布雷兹觉得有些痒。

“呃,什么东西——”

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艾布雷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发现它被几条电流织成的力场给紧紧地固定在了一条铁条上。艾布雷兹顺着右手的方向看过去,惊讶地发现不仅仅是右手,自己整个人都被电流立场包裹,紧紧的压在了一张椅子上。

“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自己身处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四周都是白色钢材制作的墙壁,在白色顶灯的照耀下反射着闪光,光滑如镜的墙面上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模糊不清的虚像。刚才艾布雷兹看到的黄色电灯,是一旁墙上的信号指示灯。它可能是因为自己醒过来才亮了起来,现在它正静静地呆在墙上,处于熄灭的状态。

面前是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在玻璃的另一侧,站着两个军人模样的人。

艾布雷兹呆呆的看向玻璃外的两人。其中一位身着灰色的军装,站的很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衣领上别着一枚上尉军衔徽章,表明他是一名军队的重要人物。

在他身后,是一名身着战斗便服,身材苗条的女性,她的站姿显得很随意,叉着腰,和一旁的上尉形成鲜明对比。她看上去比艾布雷兹还要年轻一些,眼神中略有暗淡,但掩盖不住她的生命力,年龄应该还没有进入滞育期。

她交叉在胸前的手中,斜握着一杆晶红色的枪状兵器,长度估计足有她身长的一点五倍。

艾布雷兹勉强认出来,是这位女兵救了自己。

“喂,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是虫族公民,不是敌人啊,回答我!”艾布雷兹冲着玻璃窗外的两人喊道,想先知道自己被电流力场锁在这里的原因。不过,他在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后,便不作声了。仔细想来,如果遇到一个毫无征兆地降落到散兵线上的家伙,不抓起来才是奇怪的事情。

一旁的门向两侧滑开,一名传令兵走了进来。

“报告上尉,情报部已经把相关信息打印好了,给您。”

传令兵把手里厚厚的文件夹递给站在一旁的上尉,上尉转过身去,用右手把文件夹取了过来。艾布雷兹看见上尉的嘴动了一下,像是在说谢谢,但是艾布雷兹听不见声音。

传令兵转身匆匆离开。上尉清了清嗓子。

“好,这位先生,接下来我们将问您几个问题,请您认真配合。“上尉在玻璃前坐下,用他那故作浑厚的声音说到,”这将关乎您的去留,甚至是生死,明白吗?“

艾布雷兹有点着急。

“我说,我并不是有威胁的人,不至于生死——”

“明白了吗?”上尉厉声打断了艾布雷兹的说话,艾布雷兹愣了一下,随后慢慢地低下了头。

“啊,明白。”

“谢谢您的配合。请问您的姓名?”

“艾布雷兹·亚克罗。“

“年龄?“

“36岁/正常参照系92岁。“

“你是游走人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游走的?去过哪些地方?“

“我是在正常参照系六十一年前从拜格斯出发的……”

……

问答持续了约有二十分钟,期间,艾布雷兹向上尉讲述了自己在游走期间几乎所有的经历,上尉一边听,一边用录音笔和记录本进行记录。整个过程中,上尉没有一点表情变化,好像就是一台为了记录而造的机器。但是艾布雷兹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女枪兵好像觉得他的经历很有意思一般,露出了关注的表情,饶有兴致地听着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就是这样。”

“再次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将核对您的信息,届时你就可以自由了。”上尉说到。他站起身来,把记录本和录音笔放进文件夹里,夹在胳膊下面。上尉转过身,对站在一旁的女枪兵说道:

“奥普缇珂·维芙小姐,目标艾布雷兹·亚克罗是你在战场记录中的相关目标,请你贯彻作为一名帝国尖卫的职责,在军方确认目标身份期间认真监护目标。”

“是,上尉先生。”

被称作奥普缇珂的女枪兵向上尉行了一个军礼。上尉在回礼后,穿过了房间的门走了出去。门扇在他背后咔嗒一声合上,将走廊与房间分隔开。

奥普缇珂看着门关上,转过身来。她把长枪背持在后,坐在刚才上尉审讯艾布雷兹的椅子上。她刚才听故事时那个专注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面,用她和头发颜色一样深的红棕色双瞳盯着艾布雷兹。

空气里很安静,听不见一点声音。周围的环境甚至已经安静到艾布雷兹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这种不自然的状态让他很不舒服。而玻璃对面奥普缇珂的注视,更是让气氛变得莫名的尴尬。

“那个……你是叫奥普缇珂?……”艾布雷兹试图打破这个尴尬的状态,”啊,那个,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嗯,没关系。不用谢。“奥普缇珂回答道,面色依然很冰冷。

“……”

艾布雷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很明显,这名名叫奥普缇珂的女枪兵并不像和她的监护目标有过多的交流。

艾布雷兹看着奥普缇珂,奥普缇珂也看着他。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气氛渐渐变得比刚才更加尴尬。

“你…….一直这么看着我,不累吗?”

“这还不是你该关注的问题。”

奥普缇珂又一次掐灭了艾布雷兹的谈话企图。艾布雷兹沉默了一会,他看向奥普缇珂身后那杆晶红色长枪末端的闪光,默默说了句“好吧。”

艾布雷兹叹了口气,缓缓低下了头。他明白过来,现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就连聊天也是不可能的。艾布雷兹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会。

尽管奥普缇珂一直拒绝和他对话,但是有一件事让艾布雷兹有些在意。

奥普缇珂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生硬了。比起之前听自己讲述自己过去的事时的表情,生硬到让人觉得不正常。就好像……她是在刻意让自己不去交流一样。

刚才奥普缇珂枪尖上的闪光,折射角度是一个完全不可能的状态。以艾布雷兹的光学经验,不可能看错。

艾布雷兹咽下一口口水

如果没错,就是说——

“确认完成了,艾布雷兹先生,你的确是合法的虫族公民,很抱歉怀疑你,现在你自由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或许是一天,那名上尉再一次走进了这个房间里,艾布雷兹觉得过了很久,但在漫长的游走中,他早就不再相信自己对时间的感觉了。上尉在玻璃上按下几个投影的按钮,那几束将艾布雷兹固定在椅子上的电流消失了。艾布雷兹试着举起手来,手臂还有些麻,不过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限制它的运动了。

奥普缇珂站起身来,转身走出房间。她深棕红色的长发静静地垂在背上,像是被什么冻结了一样。艾布雷兹看向她的背影,又转过头来。

“那个,上尉先生,”艾布雷兹试着弯了几下手指,问道,“您能不能送我去戈瑞塔兰的自由星港?我需要新的穿梭机——”

“不可能的,亚克罗先生,作为游走人的你可能不知道,戈瑞塔兰的地表已经被彻底摧毁了。“上尉冷冷的说道,”华瑟虫族帝国在三个月前和‘越行者’文明开战,起因在于‘越行者‘认为整个戈瑞塔兰都应该是他们的领地,就和华瑟虫族帝国爆发了领土冲突。开战的第一个星期里,戈瑞塔兰的地表就被双方的舰队完全烧毁了。我们现在在地下三千米的军事基地里,过两天就要转移。“

上尉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这些信息,如果你真的是从艾留米拉行星亚光速航行过来的,估计你不可能知道。“上尉接着说道,”我们将为你准备新的身份证件,以及一些物资,你可以搭乘下一班前往拜格斯的伤兵船回到拜格斯去。好了,去旁边的准备间收拾一下,五个小时后你就出发。“

艾布雷兹觉得头一阵晕眩,紧张的抿了抿嘴唇。他曾经在拜格斯的时候见过戈瑞塔兰行星上的照片,他实在不敢想象,在一个星期内就将那些山川,那些雨林和繁荣的城市全部烧光是什么概念,又有多少人葬身火海。

“唔——”

不,现在不是给我去思考战争的时间。艾布雷兹默想道。现在,更重要的是——

上尉转身想离开,他正在离房间越来越紧近。

“长官,我有一事相求。”艾布雷兹大声叫道。上尉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什么?”

艾布雷兹喘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说到:“我还不能回到拜格斯,五年——不,对你来说是六十一年前,我离开拜格斯,是希望能够找到真正能够接纳我的地方。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那样的地方。我——我——“

艾布雷兹因为紧张,说话有些结巴。他猛咳了几下,这才好一点。

“——我希望军方能够给我一艘新的飞船。不用很大,轻型飞艇就可以——,总之,拜格斯那个地方,我还不想回去。“

上尉听着艾布雷兹说话,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

“从六十一年前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记录来看,我算是能理解你的个人意愿。“上尉说道,”但是军队没有多余的飞船,更没有给你护航穿越封锁线的兵力。而且,这事不由我决定。“

上尉转过身去,继续向门外走去。他走到门前,门扇哗的一下向两侧滑开。正当上尉要穿过门扇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不过,我可以试着向军队请示,看看能不能让你当随军人员。你是名学者,可以帮忙开发一下光学武器吧?“上尉转过头,说到。”不过,前提是你能做好随时牺牲掉的觉悟。“

说完,上尉转回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艾布雷兹推开玻璃旁边的门,走出了刚才自己待着的狭窄房间。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呼出来。艾布雷兹看向关上的门扇,感觉自己的冠状动脉上有一把小刀划过,引得心里一阵刺痛。

“放松,总比回去好。“

艾布雷兹试着安慰自己,但紧张和害怕的心情还是无法消退。

“越行者“陆战机甲黑色的脚底板在他眼前闪过,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冷静,冷静。“

在艾布雷兹走向准备间的期间,他一直在对自己这么说。但是,越是说,恐惧就越明显。他走进准备间,坐在沙发上,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但无论如何他都看不进去。

真是的——

进军队?做好牺牲的觉悟?——我,我怎么可能这么接受得了啊?可恶,这算什么事——想来戈瑞塔兰看看,差点就死了,现在又要进军队?那个上尉,他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对,对,军队没法提供给我飞船,没有其他办法,可是突然就要我上战场,这也太——我还没活够呢——

无数的思绪伴随着紧张和害怕在艾布雷兹的大脑里来回环绕,让他心神不宁。握着书的双手抖个不停,这是艾布雷兹才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根本就没有跟上事情的发展,自己现在除了被动接受,没有任何方法。

“可恶,这算什——”

“你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艾布雷兹抬头看去,奥普缇珂正站在准备间的门口,她的长枪背持在身后,枪尖在廊灯的光线下闪着反光。

“你是刚才的奥普缇珂……”艾布雷兹喃喃的说到,”你过来找我这个游走人干什么?你是帝国的尖卫,应该没有理由——“

“上尉和我说你想成为随军成员,所以我想过来找你聊聊。“奥普缇珂打断了艾布雷兹的提问,说到。虽然她的语气没有那么冰冷了,但她身上那股异样感却没有丝毫减弱,“最近工程后备缺人,军队应该会通过这个申请。所以我们现在是同一阵线的战友了,和刚才的陌路人关系不一样。”

“你因为这个原因就过来找我了吗?”艾布雷兹觉得奥普缇珂的逻辑让他有些奇怪。

“对待每个新加入的成员,身为前辈有必要关怀。这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奥普缇珂回答道,“更何况在这个人看起来脸色并不太好的时候。”

说着,奥普缇珂走到艾布雷兹身边,坐了下来。

“好吧…….我帮你把那杆枪放到一边吧……”说着,艾布雷兹伸出手,想取过奥普缇珂手中晶红色的长枪。但是,奥普缇珂没有把枪递给艾布雷兹,她下意识地将长枪往远离艾布雷兹的方向撇去,身体微微后倾,眼神变得尖锐起来,似乎在她与艾布雷兹间立起了一道屏障一样。

“不用了,我拿着就行。“奥普缇珂说到,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那么排外,但是她还是无法隐藏她那锋利的眼神。

艾布雷兹呆了一会,收回了手。

他看向奥普缇珂。女枪兵面容姣好,长相很是漂亮,但是却处处让人感到不自然。艾布雷兹有种感觉,奥普缇珂现在的表现,好像并不是她最自然的样子。

“话说,你为什么要留在军队里,不回拜格斯呢?帝国的首都应该条件很好吧?“奥普缇珂转过头来,问道。

艾布雷兹低下头,小声抱怨道:“不是我想留啊,那个上尉这么提议的,我只是说自己不想回拜格斯,他就擅作主张了。所以我很苦恼啊——不管是回到那个地方,还是上战场,都不是我想要的啊。”

奥普缇珂沉默了一会儿。

“是吗?原来是这样。”她缓缓地说道,“不过,我想不到,在拜格斯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你能在回去和上战场之间摇摆不定?”

艾布雷兹咳嗽了几下。奥普缇珂的问题异常的直接,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五年前自己在拜格斯上的经历又都回想了起来。艾布雷兹有些反胃的感觉。

“我……在成为游走人之前,是个物理学家,对,对,光学物理学家。”艾布雷兹说道,“我曾经提出了一个论点,绝对是革命性的……但是——“

说到这里,艾布雷兹顿了一下。

“——没有人接受我,他们说我是异端,是神棍,是学术败类。明明只是观点不同,可是他们连尝试去理解我的理论都没有过。仅仅是因为我提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观点而已,我就被逐出了学会。所以我才不想回到那个地方,想要离开,想要寻找一个能够接受我的地方,或者等到世界能够接受我的时候。——“

艾布雷兹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他好像被什么触碰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只想找个人把这些说出来。

“啊啊,可是现在这算什么?我要么就这么回到那个地方,要么就不知什么时候死在沙场上,我还没找到那个能接受我的地方——这算什么啊?可恶…….”艾布雷兹说着,把身子弯了下去,双手抱住头。他说出的最后两个字的声音甚至有些扭曲。

头顶上的电灯灯光闪动了几下,光线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变换着。奥普缇珂抬头看向电灯,那是固定电灯,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光线变化。奥普缇珂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被察觉的闪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奥普缇珂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你的理论……是不是‘光波的形式会被人的感情所影响‘?”奥普缇珂问道。

艾布雷兹略带惊讶地看向奥普缇珂。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读过一篇帝国中央物理学会的‘历史伪科学记录‘,其中,有提到在六十年前的时候,有过一个姓亚克罗的人这么主张到,那就是你,对吧?”

艾布雷兹愣了一会。然后,他又低下头去。

“啊,没错。你是不是也觉得和可笑啊?”

“怎么会,我觉得这很浪漫啊。我当时觉得,敢于这么想,还敢于把发表出来的人,一定是个勇士。”奥普缇珂说到。

奥普缇珂的回答出乎艾布雷兹的意料,他打了个冷颤。电灯的光线波动变得比刚才更加明显。

“什么——”

奥普缇珂转过头来,看向艾布雷兹。

“被人们所不认同,所拒绝——“奥普缇珂说着,顿了一下,”这种感觉我能理解。的确,感觉自己就这样和自己的梦想无缘了,被迫走向自己不想要的人生之路…….”

奥普缇珂把长枪举起来,晶红色的锋利枪尖指向房顶上闪动不停的电灯。电灯的光线经过红色长枪的折射,显得稍微正常了一点。

“呐,艾布雷兹,你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想要离开拜格斯,并想要找到一个能接受自己的地方吗?”

“为了能让我的理论为这个世界起到一些作用啊,可物理学会连尝试接受都不尝试,不离开那里肯定没辙。而如果我死了的话……,这肯定也达成不了吧?”

“你在为他们而活吗?”

奥普缇珂平静地问道。艾布雷兹突然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刚才奥普缇珂的一句话,像是一柄钟锤,在自己的头脑中一下敲动了一口大钟,将自己的思绪驱散开来。

“你刚才……”

奥普缇珂低下头,微笑了一下。

“我问,你的价值只能由那些家伙来决定吗?“奥普缇珂问道,她的脸上挂着微笑。艾布雷兹的大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甚至奥普缇珂身上那股不自然的气息,他现在都无法察觉

”你不想这样,对吧?可是,艾布雷兹,你为什么为这些事情到底能不能实现而苦恼呢?”

“你这是什么问题?你有权利对我的梦想评头论足——”

“何必呢?仔细想想,这些事情成与否,不是你人生的全部吧?”奥普缇珂截过话头,“你被自己那个过去所束缚了。“

艾布雷兹的身体往后缩去。

“怎么可能啊,我要的是摆脱那个过去,所以我会出来,远离那个地方——”

“别着急,听我说。“奥普缇珂说道,”如果你真的已经摆脱了那个过去,为什么还想着【要】摆脱呢?“

艾布雷兹愣住了。

“正是因为那个过去一直让你很在意,所以你才想一直游走,寻找你的安身之所。不过,你这样是找不到的吧?只要你还放不下过去的伤痛,心灵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奥普缇珂顿了一下。

“真的,艾布雷兹,真的没有必要。过去的终究过去了,你没必要让自己一直为过去,为那帮家伙所困。看看你现在拥有的未来,那才是你可以为自己创造价值的地方。”

艾布雷兹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法开口说出自己想说的。他吃了一惊。奥普缇珂的话让他一下子很不舒服,本能的想拒绝。但是艾布雷兹开始慢慢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

是因为他明白,奥普缇珂说的,一点不差。

“……”

屋顶上电灯的闪光折射正在渐渐趋于正常,闪动的频率越来越少,就像一台坏掉的台灯被重新修好那样。

艾布雷兹默默地看向奥普缇珂。

“奥普缇珂……你…….”他想说些什么,但此刻他连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不知为何,大脑中的空白正在逐渐淹没他的恐惧。

“这——算是我自己的一点人生体会吧。还像个导师似的和你这么说,我也真是不要脸。”奥普缇珂呵呵笑了两声,自嘲道。她停了一下,然后把举在空中的长枪放了下来。灯光已经趋于正常,用不着长枪的折射了。

“军队生涯或许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好好的抓住这个机会,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吧。说不定你还能顺便实现你之前的梦想,也说不定吧。”

说着,奥普缇珂站起身来。

“时间不早了,我要去集合了。“

奥普缇珂甩了一下自己的长枪,在空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向着门外走出去,长枪背在她的身后。

艾布雷兹沉默了一会,看着奥普缇珂走向准备间的门口。

“奥普缇珂?“

“什么事?“

“你不是因为那个所谓的人生信条才来和我说话的吧?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和我这么一个不熟悉的家伙聊到这个地步呢?“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奥普缇珂停了下来。她静静地站在门口,控制大门开关的传感器一直在滴滴作响,门打开着,想要关上却无法做到。

“你经历过什么,让你这么在意我的事情?“

奥普缇珂沉默了一会,然后露出一个自顾自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好像在说“被看穿了呢”。

“我在刚才听审讯的时候,觉得我们有的地方还挺像的,就想你是不是一个我可以好好聊天的对象。”

“那——你在顾虑什么?”

奥普缇珂惊了一下。

“艾布雷兹,你刚才说什么……”

“在刚才我们聊天的时候,你一开始总是一副不自然的样子。你一开始给我的感觉——并不是你对我很积极,而是你在执行一个任务一样。既然你想试着和我好好聊天,为什么还会有那种心存……顾虑的表现?“

奥普缇珂微微低下了头,角度小的让人难以察觉。艾布雷兹觉得有一种失落的气氛在奥普缇珂的背影周围流动着。

“你问的太多了,这些你还没必要知道。“奥普缇珂低声说道,声音又一次变得冰冷起来。但这次,艾布雷兹没有从她的身上体会到异样感。

艾布雷兹咽了口口水。

“抱歉,我不该这么多嘴的。”

“嗯嗯,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对了。”奥普缇珂说完,迈步向前走去。她穿过准备间的大门,门扇在她背后咔嗒一下迫不及待地合了起来,好像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

艾布雷兹把视线挪回自己的手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里还捧着一本书。他闭上眼,微笑了一下,随手把手上的书合上,塞回一旁的书架里。艾布雷兹在沙发上躺了下来,看向天花板上的灯。那盏固定顶灯正在安静地散发出光亮,就像平常一样。光线散开,看上去像一颗星星。

“对啊,也许真的没必要想太多。”艾布雷兹叹了口气,“毕竟,都过去六十多年了。”

“哟,新人吗?欢迎来到工程部!你会干什么?“

“我会光学技术的相关事宜,什么都行。“

“啊,那你去帮柯特吧,他正在开发新的射线装置。直接过去干活就行,那个呆子不会介意的。“

“喂,柯特,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啊?“

“第七十二区,军方快要进行星港区收复战了,需要我们工程部弄点强力对空装置出来。“

“过去几个月我搞了个这个东西,应该有助于对空射线武器的光线收束,提升精确度。“

“天……天哪,你是个奇才啊!这东西我搞了两年都没弄出来,还以为用现代光学科技做不到了呢。”

“如果用另一个公式,就能实现了——公式不应该只局限于那几个固定的模式。”

“我说,亚克罗,你这样的人呆在军队太可惜了,你应该去帝国中央物理学会报道,那里可是人才济济,比这里这么个工程部资源好多啦。”

“哈哈,算了吧。我还是想先在军队里呆着。”

“上阵?”

“对,军队决定把你提升为一名临时尖卫,去第十四尖卫队辅助战斗。看来咱们不得不给你制作一些战斗装备了。”

“…….”

“怎么了?亚克罗,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柯特,你知道一名叫奥普缇珂·维芙的女尖卫吗?“

“哦,那个第六尖卫队的女枪兵啊,知道。之前听说你是被她从战场上救回来的来着?给你个忠告,别和她走得太近。那姑娘性情孤僻的很,总是一副谁要害她的样子,和她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

“…….柯特,你和她相处过吗?“

“没,这是听第六尖卫队的其他女兵们说的。不过我也不想主动去踩这片雷区。倒是亚克罗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她?“

“啊,没什么,就是之前听过一些有关她的战绩传闻,觉得能做到一人一杆枪打败整个‘越行者’陆战机甲联队的人很厉害,问问罢了。“

“你们听好了!第十四尖卫队的战士们!在接下来的作战安排中,你们将和第六尖卫队共同作战直至战争结束,你们都是出色的战场辅助人员,好好帮助第六尖卫队的枪兵们打开进攻道路……喂!你!别在摆弄你的装备了!去,六百俯卧撑!“

“哦哦,见鬼…….“

“你紧张吗?“

“废话,亚克罗,炮弹正从我们头顶上带着火飞过呢,谁能不紧张啊?”

“唔……”

“好了你放心点,咱们又不是冲在前面的,只是在后面辅助作战,要死也轮不到咱们。“

“谢谢你的安慰,伊万。“

“喂,距离第六尖卫队的突击还有多久?伊万?“

“啊,秦广未,还有两分钟。“

“呃……我们只需要铲平障碍就行了吧?“

“嗯,应该还要辅助防空和处理部分散兵。放心,别害怕,早坂。“

“我是第一次到前线……”

“没事,那亚克罗他也是,你看他现在很害怕的样子吗?“

“你真敢说啊,伊万。“

“好了,咱们该冲了。吼起来,弟兄们!“

“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了个去,这也太让人受不了了。“

“新式的对虫人机枪吗?那帮家伙,发展速度也是有够快的…….”

“可恶,才冲了不到十五米,整支队伍就都被逼退了,要不是我们挖洞挖的快,非得死光了不可。“

“刚才冲锋的第六尖卫队只有六个人安全撤回,连作战尖卫都对付不了,这下可要怎么办——“

……

“我上。“

“你是——“

“喂,你不是奥普缇珂·维芙吗?你难道能够突破这个阵线?“

“应该可以,只要我够快。到时候还请各位掩护——哎呀哎呀,这不是艾布雷兹嘛,你当上尖卫啦?“

“啊……几个月不见,奥普缇珂。“

“怎么样,感觉如何?“

“的确如你所说……没有那么差劲…….“

“那就好。有机会再聊聊不?“

“…..“

“我就当你答应了。好了,冲吧,各位。“

…….

“那个女人怎么就对你这么热情?“

“刚才那是她吗?奥普缇珂是不会在冲锋前和战友说这么多话的,她应该直接冲过去解决敌人才对。“

“亚克罗你小子到底和她什么关系?“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喂!奥普缇珂,小心左边!“

咣!

“哈,谢谢你的援护,艾布雷兹!”

“嘿,别说完又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了啊!”

“你确定这样好吗?我觉得大家看我们的眼神很奇怪啊。”

“随他们去吧。几个月不见,没人聊天我都快闲死了,还就你好。”

“什么时候你和我关系这么亲近了?”

“喝什么?我请客。”

“一杯咖啡就行,我自己付,不用你帮……哎,你怎么就付了——“

“左边,光学侦测器有反应。“

“谢——啦!”

“右上七十二度,金属子弹。“

“咱俩的战场配合越发熟练了呢。“

“话说我怎么变成一上战场就自动和你搭档了……”

“哈,谁知道。“

“喂,亚克罗,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啥……我——怎么可能?“

“我倒看你们两个挺配的样子。奇了怪了,奥普缇珂那座冰山就对你一人那么积极,这肯定有猫腻。“

“瞎想什么,她只不过是觉得我和她有些像,想找我聊天而已——“

“你还真是不懂啊。“

“我——哎,别走!…….“

……

“奥普缇珂……她看上去,还是有些异样…..为什么…….”

“啊啊啊啊,小心啊!“

轰!!!!!

“天哪——艾布雷兹,你救了我一命——”

“当是那天你救我的答谢了吧。”

“你真是——”

战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两年后,华瑟虫族帝国成功将整个戈瑞塔兰收入囊中,‘越行者‘文明被迫离开了这颗星球,按照帝国官方的口吻,就是‘越行者’自食了发动战争的恶果。

“…….各位奋战至今,为帝国赢得了无数荣耀,那些为帝国献出了生命的战士们,我们没有辜负他们死前唯一的祈愿:战胜侵犯我土的敌人,将他们驱逐出去。战士们!这是属于我们的胜利!是属于公民的胜利!是无可争辩的,属于华瑟虫族帝国的胜利!!!!!“

广播里元帅的声音十分激昂,尽管夹杂着一些杂音,还是让人感到心潮澎湃。艾布雷兹坐在工程间里,将自己几个月前为了作战而准备的装备拆开,一一分类,按部就班放回零件箱里。整个过程十分枯燥无聊,艾布雷兹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个小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一点也不累的样子。

艾布雷兹拆下最后一个螺丝。他把那个螺母举起来,仔细的端详了一下。他长叹了一口气,将那个螺母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螺母有些磨损的金属表面在台灯的光下泛起微弱的金属光泽。

“柯特,谢谢你。你借我的螺母还给你。“艾布雷兹看向桌头的照片,上面是一名戴着眼镜的青年,正举着一把电磁扳手,自信地笑着。在照片的左下角,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一个日期:6月14日。

一旁的电话铃响了起来,艾布雷兹伸手拿过电话,接了起来。

“喂?早坂堂是你吗?“

“昂。战争资源统计部要爷给他们一组数据,是今年六月十四日时流弹炸毁战场临时工程点造成的总损失。亚克罗啊,你之前在工程部待过,有没有什么头绪啊?“

“这个真没有,抱歉。“

“是吗?那打扰了。好好收拾一下离军行李吧,咱们爷几个以后有机会再见。“

说完,电话另一头的早坂堂将电话挂断了。

艾布雷兹将电话放到桌子上,呵呵笑了两声。“哎呀,这是那个早坂堂吗?之前明明还怕得不行,现在都用爷自称了。要是伊万和秦广未还活着,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说着,他将自己早就放在了一旁的背包甩到肩上,伸了一个懒腰。艾布雷兹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手机屏幕上8:40几个字在光线昏暗的工程间里显得十分刺眼。

“喔,时间不早了。差不多该走了。“

艾布雷兹把手机关上,放回口袋里。他缓缓走出工程间,在门口回头看了看这个自己两年前从军第一次工作的地方。

“……”

“艾布雷兹?你在这里看什么呢,看的怪着迷的?“

正当艾布雷兹试图回想自己两年来的生活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艾布雷兹转过身去,奥普缇珂正站在他的身后。她右手持枪,左手则拎着一个皮质行李箱。

“呜啊,你吓我一跳。“

“想找你聊聊。战争结束,尖卫队解散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奥普缇珂微笑道。然而,艾布雷兹依然觉得那个微笑中充满异样感,好像现实并不如奥普缇珂嘴角的弧线所勾勒出的那样轻松。这种感觉在这两年间从未间断过,艾布雷兹本来已经略有习惯。可不知为何,艾布雷兹觉得今天这种感觉异常明显,明显到自己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又找我聊天啊,好啊。去哪里?“

“就在地下城入口天台吧。“

艾布雷兹和奥普缇珂两人走出为了战争而建的地下城,来到天台上。周围很黑,很暗,戈瑞塔兰行星没有卫星,漆黑一片的天幕上只点缀着些许星辰,从光年之外遥望着戈瑞塔兰已经沙漠化的表面,冷冷的,像是时间走过,留下见证的痕迹。这个入口曾经是主要的作战站点,现在早已无人问津,周围十分安静,远处模糊不清的地平线上卷起一股沙尘,艾布雷兹觉得自己好像能听到远方的山谷间风低鸣的声音。

“奥普缇珂,你一直拿着那把枪,真的不累吗?“艾布雷兹在天台上坐下,问道。

“其实这把武器严格来讲不叫枪,叫槊。比起枪来更加适合扫荡敌人。”

“是吗……话说这种晶红色的武器是什么材质的?好像很坚固的样子,我看尖卫经常装备有这样的武器。”

奥普缇珂笑了一下。

“你真的想知道吗?“

“什么意思——“

“这杆槊,是用我的虫赫打造的哦。“

艾布雷兹心头一震,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背上核赫官的位置。奥普缇珂的话让他的脊柱感到一阵冷痛。

“奥普缇珂,你——“

“哈,其实没什么,如你所见,很多尖卫都这么做的。我只是想让自己手上的武器握起来更有‘归属感’一点。“奥普缇珂笑着说道。

艾布雷兹低下了头。奥普缇珂的笑声不像一个人正常开心时的笑声那样自然,与其说是因为开心在笑,更像是在用笑声掩盖什么的样子。

“……所以你这两年来,才一直不愿意放开那把枪——槊,是这样吗?……”

奥普缇珂看向艾布雷兹,她深棕红色的双目里映射出周围夜色下冰冷的沙漠景色,一种破碎般的反光从中闪过,将她眼中反射出的镜像割裂。

“也不尽然……艾布雷兹?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很失落的样子,怎么了?这可能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聊天了,来,高兴点——”

奥普缇珂察觉到了什么,她急忙说道。但是艾布雷兹依旧沉默着,看向远处的沙漠,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奥普缇珂,这个最后一次真的像你说的那么重要吗?”

“你在想什么呢,我——”

“为什么你一直在强调‘最后一次’?“艾布雷兹打断了奥普缇珂的话,这是他少有的几次打断别人说话。他的语气很坚定,好像有什么对他而言不能不说出来的事情。

“奥普缇珂,你为什么会这么在意这最后一次的谈话?不,说回来应该是,在这么长时间里,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和我聊天?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让你如此重视。“

听着艾布雷兹的问题,奥普缇珂抿了抿嘴唇。周围不算很冷,但她的手指却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就像处在寒风中那样。奥普缇珂没有改变姿势,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艾布雷兹身后。

“因为……我之前说过了吧,我觉得我们很像,所以——”

“像?……“艾布雷兹问道,“你又为何会在意这个特点?你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奥普缇珂,说啊,你经历了什么,让你觉得你应该把我当作‘像你’的人?”

“你在说什么,艾布雷兹,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奥普缇珂渐渐低下头去,像是心底有什么东西被艾布雷兹的话正中,紧紧的抓住了。

“这不是最后一次吗?”

“…….”

奥普缇珂沉默了很久,周围的风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好吧。“ 奥普缇珂低声说道,“我之前和你说过,被人孤立,被人不理解的心情,我能理解,记得吗?……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曾经也是这样。”

奥普缇珂说着,她手中长槊原本挑起的枪尖渐渐降了下去。

“我以前,是一名自由歌手,我自己从小就想让别人听到自己的歌声,唱歌让我觉得很开心。但是,我自己的音乐风格和当下流行的风格相去甚远,在职业歌手的测试中,那些评审员拒绝了我的申请,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使用了一种从来没有人用过的唱法!像你之前提到过的帝国中央物理学会对待你的态度一样,这些新的事物,他们,连尝试理解都不曾尝试过!”

奥普缇珂说到一半,咳嗦了两下,试图稍稍缓和一下她自己激动的情绪。

“后来我就想,我没必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所以我就想去尝试其他的职业。不巧几个月后战争爆发了,我没有钱离开这个星球,就顺势当了一名尖卫。但是——但是——但是这里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只要你和人群有一点不同,他们就自动把你置于视线外,还嚷嚷着什么你要是可以改变就不会这样了。所有人都把我当怪人,我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所以在听到你以前的经历时,才会觉得我们的经历像,可能有可以聊的话题。……..好了,艾布雷兹,就是这样,这是你想听的东西吗?你满意了么?”

奥普缇珂说完,猛地喘了几口气,她觉得大脑正在缺氧,让她的神经觉得有些生疼。她看着艾布雷兹,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使用的奇怪眼神。

艾布雷兹仍然没有改变动作。他依然坐在天台边上,看向远处的地平线。微风轻轻地从天台上掠过,将他及肩的黑色短发吹起。

嘡啷一声,奥普缇珂侧身坐了下来,她的长槊末端垂直撞在天台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声音。地板凉丝丝的,好像刻意不想让人坐下一般。

“艾布雷兹啊,你为什么要在我最后和你的谈话中说这种话题?你是我几年来唯一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让我最后开心着和你说再见不行吗?”

艾布雷兹将自己的黑发拂动,站起身来。

“对,正是因为这是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一次,所以我才要这么说。”

说着,他转过身来,看向奥普缇珂。晶莹的泪光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闪动着,模糊了他眼中映射出的景象。

“如果我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就这么分开了,你真的敢说自己是开心的吗?”艾布雷兹问道,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我不会的,要让我在这种情况下开心,不可能。”

奥普缇珂呆呆地看向艾布雷兹,他站立着的身影好像在向她靠近,笼罩她,将她拖向自己的心底。

“我知道我对你很重要,奥普缇珂,你对我也很重要。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这两年我会怎么过。你教会了我该怎么更好的看待自己的人生,所以——所以——“

艾布雷兹说到一半,倒抽了几口气。眼泪从他左眼上缓缓滑下,顺着他的脸流下,折射出一丝微不足道的星光。

“——我不想让拯救过我的人再挂着虚假的,为了应对生活而成的面具。”

奥普缇珂低着头,颤抖着,没有说话。她用沉默证实了艾布雷兹的话。

艾布雷兹没有停下他的诉说:“虽然说着不要被过去束缚,但其实,你也和我一样,并没有那段过去,对吧?所以你会害怕,你不想放开你的槊,你在用一个虚假的面孔与人打交道,甚至不曾意识到…….那个面具粘在了你的脸上……”

艾布雷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因为哭腔变得扭曲,他感到自己的气管紧紧收压住,无法通气,自己没法再继续说下去,只能勉强地喘息。一旁的奥普缇珂将头埋入了自己抱在双膝上的臂弯中,低声抽泣着,艾布雷兹的话说中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是……是的,没错……..”奥普缇珂颤巍着抬起头来,试图抹掉眼泪,但是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出,“我多少也察觉得到……..我知道我自己其实摆脱不了过去。我没办法用自己真实的想法和面貌面对这个世界,那一面,是被拒绝的……..但是我不像你当初一样,可以开着飞船逃离这个地方。我无法离开,无论我走到哪里……..我过去的余波都会追上我。……..当我想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时候,永远只能这样哭泣。只能这样……..”

奥普缇珂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泪痕切作了无数片,散落开来。

“说着自己要摆脱过去,不要被外界左右,可其实我们何尝不需要外界的接纳与认可?我现在,连自己离开这里后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艾布雷兹静立着,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他站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下,黑色的头发在凉风中飘动着,和远方星光下的烟尘用同样的节奏起伏着。星空在微微旋转。

“奥普缇珂,你曾经从彷徨拯救过我。你还记得吗?那时我的梦想,是要找到能够接纳我的地方。其实…….在这两年间,如你当年所料,这个梦想已经实现了。“

艾布雷兹缓缓蹲了下来。奥普缇珂感觉有一双温暖的臂膀环抱住了自己,那股温暖,正在渐渐的,驱散自己心里的悲伤。

“艾布雷……兹…….?“

“那个地方,在这里。“

艾布雷兹抱着奥普缇珂,说到。

“哭吧,没事的,即便不开心也没事。因为现在的你,是真实的你,是你不会愧对自己的姿态。“

“艾布雷兹,我…….”

“你那天和我说,敢提出那样理论的人,是个勇士。我希望你不要把这次的聊天当作什么‘最后一次’,让你的那个勇士来做你的港湾,他会永远接纳你。因为你,早就是他的港湾了。”

刚啷一声,奥普缇珂的手指松开,那杆晶红色的长槊从她的指尖滑下,掉在了天台的金属地板上。槊缓缓的滚动着,末端折射出一抹星光。

“高歌一首吧,奥普缇珂。”艾布雷兹说道,“站起来,用你最真实的嗓音,高歌一曲吧。”

奥普缇珂看向他,闭上眼睛,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她站起身来,向天台的边缘走去,奥普缇珂伸手解开了自己的马尾辫,深棕红色的长发披散开来,散开在夜幕之下。

她没有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槊。

“好…….好……..我会唱给你听。艾布雷兹,谢谢你。”

奥普缇珂清了清嗓子。

“天是神的双眼,在高处默望着万物,

“地是神的胸膛,在普世包纳着百态,

“风是神的脚步,在时间中回望过去,

“水是神的血液,在空间下涌通现实,

“焰是神的心脏,在机遇里窥见未来,

“声是神的礼物,在生命上连接奇迹,

“光是神的魂灵,在虚无中引动世界。————啊啊————”

周围没有伴奏,没有灯光,没有评审员和成群的观众,只有奥普缇珂自己一人站在天台上,对着远方的沙漠清唱。周围十分安静,好像风都因为这个歌唱的女歌手停了下来。奥普缇珂的嗓音十分空灵,像是散落天际的星尘,在黑色的夜空中,微微闪动着,向着不知道有多远,不知道是谁的那个人传递着自己的心情一般。在地上的众生,触摸不到她天使一样的曲调织成的心网。

当艾布雷兹回过神,奥普缇珂已经结束了它的歌唱。女歌手转过身来,看着艾布雷兹。

“真好听……这是我听过……最美的声乐。“

“谢谢你…..艾布雷兹,能再次这样唱歌,我已经很开心了……”

奥普缇珂再一次抹去她眼睛上的眼泪。她眨了眨眼睛,看向艾布雷兹。光学物理学家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手上捧着一个带着金属小圈的三棱镜。

“奥普缇珂·维芙小姐,我,艾布雷兹·亚克罗向您致意。请你嫁给我,成为我的新娘。今后,我愿与你共度风雨,不论前路有何,我誓与你,永不分离。”

第二章【声乐】完-

To be continued